【kuso向】【穿越者乱舞】三国礼宾部纪事

此文成分:

自设世界观√

大量私货√

穿越女主√

魂穿原作人物√

真·自我代入√

节操×

这是一个开头有点恐怖中间有点搞笑结局有点伤感的故事(?


正文


时当盛夏。虽然是烈日炎炎,流金铄石,在长安的某条深街上,一座气势雄伟、颇见华丽的大宅之前,却聚集着许多人。他们不但没有在房中檐下避暑,反而激烈地争论着什么。镜头拉近,可以看到那座宅院的大门上高挂牌匾,写着“蜀王府”三个字。

街上不少人方巾束发,直裾深衣,是文士打扮。与他们相持不下的是一众身着官服的官员。当先一匹长身骏足的雪白战马,马上乘客四十岁上下年纪,鬓边银丝微现,神情气度却仍是英气爽朗。他此刻显然情绪不太好,嘴唇紧抿,眉宇间带着一股肃杀之意,一望便觉威严迫人。除此之外,在那“蜀王府”的院墙之上,竟然站满了全副盔甲的士兵,人人手持长弓,箭已上弦,直指那群文士。

紧张的气氛满溢在炎热而带着些尘灰味道的空气里。

只听那群文士中为首一人昂然直言,语声越来越是高亢:“燕王殿下此言差矣!我们只希望蜀王府给出一个交代,并不是藐视朝廷!燕王殿下怎能如此诬陷赤心士子?”

“大胆!”此言话音一落,燕王刘备身后的将官们便怒不可遏,出声斥责。适才说话那人和他身旁另一人面露惊慌之色,急忙俯伏于地,连声哀求道:“燕王恕罪!”

一见到他们跪地求饶,刘备等人倒是异常疑惑起来。刘备沉思了片刻,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向身后众人投去一个安抚的眼色。深红色的衣襟在空中一晃,他人已飘然跃下马来,上前几步,温声道:“不必如此。”伸手便要去搀扶那两人。

就在这时,那蜀王府的院墙上突然传来一声大喝:“燕王小心!”刘备一怔,本能地将手一缩。跪倒在地的那两人猛然抬起头来,脸上惊慌全然不见,尽是狠戾杀意。那二人在靴筒旁一按,手中已各多了一柄泛着幽幽蓝光的匕首,全力向刘备刺来。

只听一声大叫,燕王刘备的左手已然齐腕而断,鲜血淋漓。这变故太过突然,在众人“有刺客”的惊呼中,院墙上的士兵们纷纷发箭,利物破空之声响起,瞬间就有十数名文士死于箭下。跟随燕王而来的几名战将也冲上前来,将刘备护在身后。与此同时,刘备身子一晃,支持不住地倒了下去,已然昏迷不醒。

“快!将燕王抬进蜀王府,找医师救治!”有人急声道。这正是方才提醒刘备注意的那年轻人,他从墙上跃了下来,奔到刘备身前,不由得立即变了脸色。只见刘备双目紧闭,面色深黑,嘴唇发青,正是身中剧毒之象,恐怕坚持不了一时三刻。

正在他焦急之时,随燕王同来的官员中走出一人。这人伸手探了探刘备的鼻息,又去摸他的脉搏。沉默了半晌,才抬起头来,神清骨秀的脸上全是苦涩:“不行,已经晚了。主公他,去了。”

 

“蜀王府”前的长街上乱了良久,众人又是哭又是闹,一口气都快接不上了,镜头跟着他们将燕王抬入府中,一切终究逐渐归于平静。

景色开始变化。端丽雅致的房屋院落渐渐淡去,最后消失不见,变成茫茫的一片温暖光晕。人们视若无睹般地散去。

刘备从床上爬了起来,捡起自己的手,装回光秃秃的左腕上。他本来满身的血迹,这会儿也不大看得见了,身上袍服整洁俨然。

“主公,恭喜恭喜,你杀青了!”清脆的嗓音传进耳中。

一个十六七岁年纪的少女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跑了出来。她双眼闪亮闪亮,望着刘备;脸颊泛红,是因为终于结束了这部戏而激动所致。只见她手中拿着个肾机4s,齐腰长发在脑后随便一挽,穿着一身黑色休闲服,袖子上戴了个红布袖标,印着两个大字“部长”。

“就这么杀青了?”刘备问道。他脸上有些惊讶,也有些宽慰,“阿凌,你确定……我以后不会诈尸?”

少女阿凌用一根食指在肾机的屏幕上划了几下,仔细看了一阵:“编剧亲口说的,以后木有主公你的戏份了。说起来我也觉得很怪,咱们这部戏难得是个辅刘,主公你当了将近五百章的主公,一直好模好样,居然这么说死就死了。主公,你的手腕痛不痛?”

刘备摇了摇头:“没事。比起被一箭射穿咽喉、被绑在十丈高台上、在混战中被捅死然后随便埋了,这点小疼算什么……不过这次的主角大人、我那位桃园结义的五弟甘信,武艺盖世,智计过人,又身为穿越者,知道历史。他亲手暗杀过多少大人物,结果怎么报应在我身上了?我就笨到这种地步,不知道做点防备之类的吗?”

阿凌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然后道:“谁让编剧就这么写的呢!剧情要你死,你facebook……”

“阿凌你是越来越贫了。”刘备瞥了她一眼。

一片如阳光般温暖的淡黄色光晕中,别无他物,只有衣冠齐楚、腰悬双剑的刘备,与身穿半袖单衫和长裤的阿凌相对而立,谈笑自若。这一幕奇诡的情景之所以会出现,说来有个复杂的原因。

众所周知,三国时代向来是个筛子。所谓“筛子”,意思就是说,这个风云变幻、英雄辈出的乱世,素来为后人深深向往。于是有难以计数的穿越时空之人被制造出来,投身于这个乱世,谱写出一段段光怪陆离的故事。以至于这个时代被他们穿得像个筛子似的。

阿凌不幸也是其中之一。不巧的是,阿凌和其他大多数穿越者一样,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穿越时空。更不巧的是,其他大多数人至少知道自己想要在这个时代做些什么,而阿凌既无泽被苍生的才能,又无一统江湖的野心,对自己的未来完全没有把握。除了从不离手的肾机之外,她什么都没有。因此,她甘愿做一个故事的旁观者。

阿凌的愿望不幸实现了。本来流落在陌生时空的她,也应该像其他穿越者一样——被某个或仁爱或霸气的主公收留,被一群莫名其妙关心爱护她的少男少女帮助,从而辅佐某个明君澄清玉宇,甚至亲自争霸天下。但她却从世界中消失了,没人再看得见她。她从故事中全身而退,袖手旁观。

她看到这个筛子一样的时代的本来面貌。她看到新来的穿越者,费心尽力,周旋于土生土长的原作人物中间。

她看到一个个纷乱的故事。上一刻曹操自领益州牧,下一秒刘封迎娶孙尚香,再一眨眼,汉献帝又揪着郭嘉的衣襟,对他喊着些什么。

阿凌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默默地又许了一个愿望。阿凌看过不少小说,知道有些人在穿越时空之后,会得到一个“系统”的协助,它会殷勤地告诉穿越者们,他们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阿凌想要成为类似这种“系统”的存在——不是协助穿越者的系统,而是协助原作人物的系统。

于是,她就跟在了三国中的主角之一、先主刘备刘玄德身边。新故事的编剧们总是把写好的剧本发送到阿凌的肾机上,叫她请刘备来演出。

从前刘备也想不通,为什么自己总是会遇见各种各样奇怪的人,和他们上演各种各样奇怪的戏码。后来阿凌这个小姑娘像幽灵一样冒了出来,笨嘴拙舌地向自己解释了半天,刘备总算是有些明白了——他这是被来自后世的穿越者们捏在手心里玩儿呢。

至于这么做对刘备有什么好处——阿凌表示,对不起主公,我是个没有后台的系统……反正有没有我的存在,你都不得不陪着他们演戏,倒不如我来帮你安排时间表,梳理剧情,分析人物形象和内心感情什么的,争取一次通过,省得NG多了活受罪。

所以刘备好像是个演员,每天在不同的戏中扮演着各种各样的自己:善良的、残忍的、正直的、阴险的、真诚的、虚伪的、刚强的、软弱的、精神正常的、精神不正常的……至于究竟是什么形象,全凭编剧个人爱好。而阿凌便好像是他的经纪人。

虽说阿凌认为自己比起经纪人,更像是个接待人员,每天和刘备一起接待数不胜数的后世访客——因此阿凌称呼自己和刘备的二人组合为“三国礼宾部”。

 

三国礼宾部花了好几分钟吐槽,才把剧本中刘备暴死的怨念平复下去。阿凌见自家主公脸色渐渐红润,说话也有了笑容,知道他缓过神来了。刘备略微叹了口气,道:“虽说已经杀青了,其实我倒好奇,这部戏后面是些什么展开?阿凌,帮人帮到底,跟我说说。”

“这我也不清楚啊。”阿凌闲闲地道,“编剧只给我发了有你的剧本。我感觉最近几场戏里,禅公子有些不对劲,说不定他是个腹黑……那样的话,编剧会不会废长立幼,让刘永继承你的燕王之位?”

刘备点一点头,正色道:“保不齐真是哟。看习惯了笨头笨脑的禅儿、短命早夭的禅儿和根本没出场的禅儿,面对这次这个禅儿我还真有些不适应呢……”

虽然这部戏下面的剧情和三国礼宾部再无关系了,但他们二人都是好奇心强烈的人,忍不住又讨论了十几分钟。后来刘备想起正事,便问阿凌:“接下来是什么?”

阿凌打开肾机的备忘录看了一眼,说道:“下面是那个比较诡异的剧本……”

“诡异的剧本多了,你说哪个?”刘备苦笑着问。

阿凌嘟起嘴来,扮了个鬼脸,不高兴地道:“何等残忍的主公啊,还非让我说出来不可……就是曹总的某个儿子是穿越者,不知为什么非要反了他爹,投奔你不可的那个故事……该演到跃马檀溪的剧情了,主公你放心,那位穿越者大人会踏着五彩祥云左手六魂幡右手轩辕剑来救你于水火之中的。”

“你这都什么跟什么……”刘备心想阿凌又把几本小说看串了。他酝酿了一下情绪,摆出柔顺谦和的脸孔:“我准备好了,快些开始吧。”

刘备忽然想起什么,半开玩笑地又问了一句:“今天这辅刘的戏是不是有点多?阿凌你怎么排的时间表?如果明天全都是自立的穿越者折磨我的戏,我保证打死你。”

“我觉得看你演辅刘的戏有时候比那个还虐心!”

阿凌一脸无辜神情地说道。她在肾机上敲了些什么字,然后冲刘备轻轻挥了挥手。四周的景物又变化起来。现在刘备是在一座城门外,身上衣服也不知不觉改换成了细铠,手中握着的卢的缰绳。阿凌的身形已然消隐无踪了。对面浓眉大眼、一表人才、可惜个头不怎么高的年轻人神采飞扬,正说着:“刘表设宴,其心可疑。我愿随主公同去,保护主公安全……”

在刘备演戏的时候,阿凌捧着肾机,在谁也看不见她的角落里坐了下来。她一坐好,立即给刚才那出戏的编剧发了个消息:“大大,你的书以后有些什么剧情?我只知道主公死了,好虐啊,很好奇下面发生了啥,求剧透!”

大大业务很忙,没有立即回复。阿凌打开“我的文件”开始看刚发过来的一些剧本。等到刘备演完这一出,她又招呼他演了两三场别的戏,这才听见肾机嗡的一响。拿出来看时,只见编剧回道:“下面的剧情我也没想好。等我写完了发给你看。”

“好哒!”阿凌打出两个字。编剧回复了一个贼贼的笑,然后就下线了。

 

编剧大大不知道是卡了文还是没把阿凌的问题放在心上,有二十余天一直没有回复她。刘备和阿凌也没怎么在意,接的剧本太多,偶尔有个稍微好些的罢了,也如过眼云烟一般。因此当阿凌收到一个新的pdf文件,翻了三页没找到刘备的名字之时,她愣了好久才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刘备刚刚演完一幕戏。这出戏里他是个反派,在这一幕中被穿越者派来的路人甲狠狠羞辱了一顿,从他的人品骂到他的家世,又从他的能力骂到他的理想。编剧要求他必须得表演出气急败坏、不知所对的窘迫模样来。结果直到这幕戏结束了,场景淡去,宁静的光晕重新出现,刘备脸上的难堪也没完全褪去。

“主公,夭寿啦!”阿凌一边跑过来一边挥舞着手中的肾机,老远便向他喊了起来。

刘备伸手按了按僵硬的脸颊,觉得自己是有些夭寿。阿凌跑到近前,喘着气想说什么。虽然刘备对她的大惊小怪不感兴趣,但他还是尽义务似地问了一句:“怎么啦?”

“上次你被砍手的那个戏,编剧把下文发给我啦。”阿凌指着屏幕上的文件。说到这儿她有些犹豫,试探着问道:“主公你真的想听吗?”

“我最讨厌两种人,一种是话只说一半的人。”刘备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着,“你有本事就忍住别说,看你能忍多久。”

阿凌吐了吐舌头。她在心头斟酌了一下,尽量用温和的措辞,把这个精彩的故事给刘备讲完了。

原来燕王刘备身死之后,穿越者甘信等人查明,果然刘禅为黄巾余孽利用,参与了刺杀刘备的计划。他们击破了太平道的阴谋,却没能挽救刘禅的性命。甘信在刘备坟前借酒浇愁,大声痛哭,一面斥责刘备生前对自己防备疑忌,一面又说自己对他一片真心诚意,决不背叛。后来这位“言而有信”的蜀王甘信取代了刘备的领袖位置,在许昌大破曹孙联军。最后汉献帝将帝位禅让给了甘信的儿子,而甘信此时年事已高,病死在自家府邸。

说到后来,阿凌见自家主公神色有些不对,有点儿不敢往下说了。刘备却摆摆手示意她继续讲,于是阿凌便接着说下去。到结局时,她甚至打开那个文件,声情并茂地朗诵起来:

甘信重生这一世,本来就是白赚的,自然不会有什么不满足。唯一让他有些失望的,就是和刘备这份兄弟情,结束得实在是太早了。若是上苍肯给他再来一次的机会,甘信还想再与刘备成为兄弟!

暗中传来几声嗓音稚嫩的呼唤,甘信睁开眼睛,眼前光耀明亮,周围是大片大片的草地,远远的可以看到山中的小村落。

这不是他和刘备一起长大的小山村吗?甘信难以置信地看看自己的手和身上,原来他又回到了少年时代。他似乎感到了什么,转身爬上身后的小山丘,向远处望着。

只见不远处的山路上,一辆牛车摇摇晃晃地驶来。车上的几名年轻人中,一名二十余岁的青年显得那么鹤立鸡群,虽然距离还很遥远,甘信却已能够隐约看到他那温和的笑容。当即甘信脸上挂起了两行清泪,可嘴角却是微微上扬,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全文完。

“主公,你……你感觉还好么?其实我看结局这里还不错呀,挺感人的……”

刘备脸色泛白,摇摇手道:“不好意思啊,我觉得有些恶心……”

话没说完他就捂着嘴跑到一边去了。

阿凌独自握着肾机留在原地。半晌,她自言自语道:“这不对啊,说好的辅刘呢?怎么变成自立了?”

 

辛苦了一天之后,本该好好休息一下,玩点儿弱智都会玩的游戏,看点儿不用动脑子的小说。偏生阿凌不幸拜读了这么个复杂诡奇的剧本,乃至三四个小时以后还是感觉自己浑身不舒服。意识陷入甜甜的睡梦中之时,阿凌眼前依稀还出现了甘信在刘备墓前哭泣痛斥的幻觉。

醒来之后,阿凌习惯性地看了一眼肾机,果然一如既往地收到了数百个新文件。她先按照时间表招呼刘备工作,然后才坐在角落里一个个读下去。

看着看着,她注意到一个不太寻常的剧本。之所以说不同寻常,是因为它只写了剧中人物,而正文却是一个字也没写。只见它写道:

……

刘备:字玄德,徐州牧

麋竺:字子仲,徐州别驾从事。实为穿越者某赫

麋芳:字子方,麋竺之弟。实为穿越者离怀,又名小橘子

麋贞:麋竺、麋芳之妹。实为穿越者某腐,又名某嘉

郭嘉:字奉孝,益州牧,太平军首领。实为穿越者

……

阿凌挠了挠头,百思不得其解,赶紧给这个剧本的作者发消息:“大大,我收到的只有剧中人物,没有正文。是不是发错文件啦?”

过了几分钟,大大回了她一个卖萌的笑脸,说道:“没错,就是这个文件。”

“没有正文,也就没有台词,没有场景,那主公怎么演呢?”阿凌用一根食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着字。

“本色出演!”

编剧大大如是说。

“哎哟我去,好严苛的要求!”听说了这件事,刘备不禁扶额。“阿凌,我实话告诉你,我自己都快忘了我本来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这次的主角——主角们到底想干什么?”

“你问我我问谁!”阿凌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几行人物介绍,想从中看出点端倪来,“主公,好几个人一起穿越的文虽然罕见,但我们久经沙场,什么剧本没演过?不过这次似乎比那还要稀奇古怪一点。你不觉得这个郭嘉的设定有些眼熟吗?”

刘备将手一挥,全没放在心上:“演过的戏那么多,撞车的又不在少数,谁记得住这种东西……”

阿凌嘀嘀咕咕地说着:“我肯定看过什么类似的东西!”

“这剧本咱们能不接吗?”刘备问道。

“能推掉吗?”阿凌意外地瞧了自家主公一眼,“咱们从来没推过什么戏。再说如果能推掉的话,从一开始就不接好了,你何至于受这么多罪?”

刘备一双眸子在屏幕上扫了一转,又扬起来望着她。他眼中闪着一点晶亮的光,嘴角向上勾起,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事一样微笑着:“编剧根本什么都没有写啊。他只说让我本色出演。要是你回他一句:‘我家主公说了:对不起,本人的本色出演就是不想演!’那大概就推掉了。”

“干得漂亮!”阿凌拍手笑道,“我就这么说。”

阿凌如此回复之后,等了一两分钟,编剧才发过来一个“哦”字。紧接着又发来一条消息:“主公为什么不想演呢?”

“主公每天演很多千奇百怪的戏,我想他也是累了。”阿凌说。

“哦。我尊重主公,如果他不想演,那么就算了。不过,主公真的不愿意放松一下吗?他就不想做些不违背内心的事,说几句真正想说的话,哪怕只有几分钟?”

阿凌盯着新收到的消息,有些愣神。刘备走过来,留意到阿凌纠结的表情,便伸手接过肾机。读完上面的话,他长眉一轩,脸色有几分严厉起来,随后熟练地在屏幕左下角轻按,一秒切换成手写输入,然后回复道:“好,这戏我接了。”

 

这句话发出去之后,他们四周的光晕立即像万花筒般旋转起来,五彩斑斓的色块渐渐形成布景。阿凌怔了一瞬,大叫一声:“靠!有没有个先来后到?我的时间表都打乱啦!”

她这声叫喊在宽阔的前堂上回响,清亮的尾音拖得长之又长。刘备环视一圈,周围的陈设有些熟悉,联系到剧本上写的人物介绍,多半就是自己在徐州的居所了。他向阿凌所在的方位瞥了一眼,意外地发觉她的身影并未淡去,而是实实在在地站在自己身旁不远处。

阿凌似乎还没发现这一点,抱着肾机就要往角落里钻。刘备正犹豫着该不该提醒她,门口突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和说笑声。移目望去,只见三个年轻人从门外跑了进来。

这三人其中两个是青年男子,另一个是十来岁的少女。三人都是衣衫都丽,容颜清秀,那女孩子青丝飘摇,白衣如雪,美得不似凡人。他们一踏进门来,登时整个前堂都明亮了几分。

刘备定一定神,认出这正是和自己有着不解之缘的麋氏三兄妹,施了一礼,点头道:“子仲,子方。阿贞……小姐。”他有些不确定地招呼了一声。从麋贞的年纪和服饰来看,这时她应该还没有嫁给他。

“主公!”麋竺和麋贞都十分激动,热情地唤了一声,随后端详着他,欲言又止,似乎打不定主意是不是要过来摸上一把。

那只麋芳倒是比较淡定,直接上去捏了捏刘备的耳朵。

刘备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细想起来,虽然刘备演过的戏码浩如烟海,见过的穿越者汗牛充栋,但还真少有和麋氏三兄妹这样对戏的时候。这三人在历史上,既没什么过人的才能,也未取得什么特殊的成就,因此没有多少人对穿越成他们有兴趣;在剧情中,他们大多数时候也就充当人肉背景,偶尔和刘备对上几句词,也完全不用他走心。

因此,像现下这样,将会和他们三个长时间共处,发展出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的情况,实在是极为难得。即使刘备明知道眼前这三人只不过是穿越者,然而想起麋家兄妹平素待他的情义,他心头仍是感到了一阵温暖。

“妈呀!主公对我笑了!”对面那个麋竺捧着双颊,乐得晕头转向。

麋贞捅了捅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咳咳,注意形象!某赫我真是服你了,你怎么能用麋竺的脸摆出这么二缺的表情?”

“没什么要紧的,比这更二缺的表情子仲本人也做得出来。”刘备安慰道。

此言一出,麋贞的脸也不禁红了。

“我那形象破灭的高富帅弯男哥哥哟!”淡定的麋芳把手收了回来,扶在额头上,“豫州公……啊呸,玄德公。喂,还有那边那个玩手机的!事情紧急,我们赶紧关好门窗,来说点见不得人的话题吧。”

刘备将冠帽上的布带拨到一边,侧过脸朝阿凌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小姑娘还保持着手捧肾机的姿势,闻言愣愣地抬起头来:“……玩手机的?”

她像个风向标似的,往左扭过头去望了一眼,又往右扭过头去望了一眼,最后伸出手指对着自己,疑惑地看着麋芳。

“你能看见我?”

“你又不是阿卡林,为什么看不见你?”麋芳斜睨着她,眼神中不无鄙夷之色。麋贞嘀咕了一句:“我的……存在感!”然后和麋竺一起偷笑起来。

“夭寿啦!被人发现啦!”阿凌喃喃自语。刘备走过去把窗户闩好,拉住她的袖子,扯了过来,介绍道:“这位是阿凌,和你们一样是穿越者。她是我的队友。”

麋竺盯着仍然一脸茫然的阿凌,脱口而出:“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神经病一样的队友!”

“你!有资格!说这话!吗!”阿凌冲着他翻了个白眼。

她将眼前这三人挨个打量了一番,最终觉得还是那个态度淡定的麋芳比较靠谱,便瞧着他问道:“谁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们能看见我?还有,这到底是个什么故事?第四个穿越者郭嘉先生在哪呢?”

麋竺抢着答道:“其实这个背景是一个叫‘寒门天下’的故事!主角是自立的穿越者郭嘉。他是益州牧,现在应该是在成都呢。我们之所以能看见你,当然是因为你本来就在这个剧本里啦!”

阿凌惊得目瞪口呆,急忙从肾机上翻出那个文件,一行一行、仔仔细细地找下去。果然在第二页的某个位置,发现了自己的名字——

阿凌:刘备的队友。穿越者

这人物介绍是照着主公的话抄的吗!阿凌暗自狠狠地吐槽。

只听麋竺仍在继续解说剧情:“……以前在这故事里,主公和他演过两次对手戏。嗯,主公您听了可千万别生气,那家伙他就是个中二病患者,不是什么好人!第一次对手戏是在赤壁之战后,那个死穿越的——”

“某赫,咱们也是死穿越的!”麋贞咳嗽着打断了他。

麋竺一时语塞,怔了片刻,改口道:“好吧,那个郭嘉在江陵和主公见了一面,并且……嗯……对主公进行了一番……嘲讽。第二次是郭嘉带领太平军围攻主公所在的徐州,后来……嗯……后来主公就死了。”他吞吞吐吐地说着,把脸转向刘备,“不知道主公还记不记得?”

刘备为难地回视着他。自己十分熟悉的子仲的面孔上,露出了这种既期待又忐忑的表情,刘备还真有些不忍说实话。沉默了几秒,阿凌在旁插口说道:“这个,子仲先生,你不了解情况。刚才你说的这种戏码,未免也太常见了一点。主公每天能演两百多次,他哪儿还会记得?——话说回来,你们三位似乎也是对主公怀有好意的人,那为什么偏偏要穿越到这么一个故事里?”

这三兄妹闻言彼此望着,会心地微笑起来。“各取所需嘛。”麋芳回答道。

“小橘子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高富帅哥哥,某赫得到了终生跟随在主公身边的机会。”麋贞指着旁边两人娓娓道来,“至于我……嘿嘿……”她勾起嘴角微笑起来,看上去有些羞涩,但阿凌又感到了一阵森森的恶意。

麋竺接口说道:“在‘寒门天下’里,麋贞嫁给了穿越者郭嘉。某嘉她对郭嘉是一片真爱,所以……”

“不不!”麋贞连忙打断他,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主要是王司徒曾经曰过:欲除禽兽,必先献身于禽兽!本人日日谨记,不敢或忘。为了主公,我这个五好青年心甘情愿献身于禽兽!”

熟悉三国影视作品的众人都忍俊不禁起来。在他们的笑声中,刘备自言自语似地低声道:“你献身禽兽,和我有什么关系……”

阿凌故意板起脸来,将手扶在心口,作出受到惊吓的模样:“小姐此举与禽兽何异!”

“我先擒了你这个受。”麋竺开玩笑地说着。他抬起右手,张开五指,在麋贞的后脑勺上拍了一下。

麋贞向前一躲,脚下不稳,跌撞了几步。刘备下意识地伸手一扶,麋贞便抓住了他的手,紧紧握着,不再松开,脸上笑容如鲜花盛放。在她身后,麋竺大叫一声:“计赚风流,太可耻了!”

麋贞嘻嘻一笑,没有理他。她轻轻摩挲着刘备修长的手指,抬起头来,直视着他的眼睛,柔声问道:“主公,我们几个的愿望都实现了,或者至少总归是会实现的。那么,您有什么想做的事呢?”

想做的事吗……

刘备微微闭眼。在因收拢而模糊的视野中,仿佛有一片静寂的黑暗不断铺开,绵延到极遥远的天边。

想做的事,也是有过的。最初遇到穿越者,和他们一同重新走过自己的人生时,也是希望能力挽狂澜,逆天改命的。得到了协助,便满心欢喜;被辜负或是被摈弃了,也难免痛苦一阵。但很快便察觉到,一切都是虚假的。

穿越者们只是来了又走,自己不过是故事中一个有些重要或者根本不重要的配角。因此没有什么可留恋的,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一切总会结束。一切总会再度开始。

如今,若是再问他有什么想做的事。

他想要谢幕。

他想终结这样回环往复的演出。他想回归于死的宁静中去。不用再饰演千姿百态的自己,不用再背诵别人写好的台词。不用再一次次重复自己早已心知肚明的种种悲剧。

可是面对着满腔热血来帮助你的人,这样的话,能说得出口吗……

“执鞭平万恨,鞭打郭战神!”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麋芳充满感情、抑扬顿挫地念了两句似诗而非的东西。

“小橘子你妹啊!”麋贞顿时柳眉倒竖,咬牙切齿,举起指甲尖尖的双手朝她二哥扑了过去。麋芳顺势一退,伸手一捞,稳稳地接住了她,说道:“我妹不就是你吗?”他顺手又在麋贞头顶一拍,得意地说:“长得高就是方便,哈哈哈哈。”

麋贞白了他一眼,心想现世中的自己在女子中也算是身材高挑了,偏生现在变成了麋贞这个小丫头,看来今后难免要受两个哥哥的欺负。

她转向刘备,又问道:“主公,您有什么想做的事?只管说。不论是要一统天下,中兴汉室,还是要推倒我们家奉孝,我发誓会尽力帮您做到的。”说完她双眼亮闪闪地等着他回答。

刘备不明所以地摸了摸鼻子。沉吟片刻,他微笑着道:“我想做的事,说起来并没有那么复杂,只不过有些委屈你们三位了。”

“是什么事呀?”麋竺问道,“主公不用怕委屈我们!随便委屈!”

“我想做的只有一件事。”刘备依然保持着那和煦的微笑,一字一字缓缓地说,“那就是请你们三位,把‘寒门天下’的故事讲给郭奉孝听,让他明白,他只不过是个剧本中的人物罢了。”

麋家三兄妹和阿凌突然同时不寒而栗。

 

为了完成刘备这个心愿,大家自然得赶往成都,去见这位郭益州。一路上,几人不停讨论着此次行动的计划方略。其实麋氏三兄妹对“寒门天下”的了解也不全面,麋芳根本没有看过这个剧本;麋竺只挑着他感兴趣的剧情看了几段;倒是麋贞当初有打算认真把它读完,然而在麋竺向她透露了刘备惨死的结局后,就怒而弃剧了。现在三人聚在一起拼凑剧情,怎么想也是一鳞半爪,七零八落,令人难以信服。

“我就记得郭嘉趴在墙头,背了一首‘宣州谢朓楼饯别那谁’勾搭甄姬……”麋贞说。

“我就记得吴苋献身给郭嘉,一见面就把衣服都脱了。”麋竺说。

“我就记得家里都是他疼爱的妻妾,他和孙尚香两人之间的秘密。”麋芳把眼光侧向一旁,笑得十分诡秘。

阿凌忍不住吐槽道:“能不能学点好!净记些风花雪月的事情!”

三人面面相觑。麋竺赶忙说:“哦,其他的事我也有记得的。郭嘉和荀彧是好朋友。荀彧自杀之后,郭嘉闻讯吐血昏倒,大病两个月没起床,然后就改变他的战略,决定灭曹。”

“我怎么觉得这还是风花雪月的事情……”阿凌扶额道。

刘备感觉话题歪得不是一点半点,连忙试图正回来:“见了郭奉孝该说什么,这我们回头再商量。对于怎么去见他,有人知道该怎么做么?”

“我知道!”麋竺举手,“按照‘寒门天下’的原定剧情,子仲先生——哦,也就是我,在徐州和主公您眉来眼去的时候,小橘子对主公您的前途不抱什么希望,于是带着妹妹赶到成都,把她送给了郭嘉,换取功名利禄。”

“我这是黑暗兵法——小姐献身!”麋芳拎起一只右手,并指如刀,在空中虚砍几下,做出磨刀霍霍向爹娘的架势。

麋竺愣愣地望着他:“呃,啥意思?”

“‘公子献头’你知道吧?”麋芳继续比划着。麋竺露出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真不知他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刘备问道:“后来怎样?”

“郭嘉就把麋贞留在身边了呗。后来十多年里,麋贞好像一直在一个什么桃源村替郭嘉打理事务。再后来荀彧死了,郭嘉正式纳麋贞为妾,任命小橘子——啊呸,任命麋芳为凉州别驾……”

麋贞不解地问:“为什么荀彧死了,郭嘉高高兴兴地纳妾?” 

“是不高兴地纳妾。”麋竺纠正了一句。

阿凌一拍桌子,怒道:“不高兴你纳什么妾!”

“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写的!”麋竺莫名其妙地满脸泛红,“可能是‘借色浇愁’吧。他也没你们想象的那么混蛋,总而言之,其实这一切都是郭嘉为灭曹而精心准备的布局。派小橘子去凉州好像是为了让马超杀了他,假装叛变。”

众人都沉默下来,一时间谁也没开口说话。过了一会儿,刘备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马超就杀了小橘子,假装叛变呗。”麋竺说。

“那阿贞怎么样了?”刘备又问。

“谁知道?”麋竺的面色有些心虚,连说话都没了底气,“那以后好像就没有麋贞的戏份了。”

大家又沉默了,凝重的气氛在几人之间徘徊不去。半晌,刘备忽然握住麋贞的手,把她拉在身边,伸手在她头顶轻轻抚摸,叹道:“唉,可怜的孩子。”

 

益州牧郭嘉今天情绪有些低落。

他才回到府中,就接到了麋芳的名刺拜帖。如今刘备已经是徐州牧,麋芳的哥哥麋竺已经是他的别驾从事,麋芳竟然敢跑到成都来登门拜访郭嘉?联想到自己刚刚才见过的贾诩的那张狐狸脸,郭嘉总觉得一股“公子献头”的味道扑面而来。

虽然有些不解之处,但郭嘉归根结底,对麋芳的人格和才干都不怎么看得起,也就不信他能搞出什么阴谋。于是郭益州揉了揉自己的脸,摆出一副三分热情、七分威严的面孔,叫人请访客进来。

只见一个眉目清俊的高大青年与一名身材婀娜的窈窕少女携手走来。郭嘉指了指客位,示意他们落座。

“四哥!”

“郭战神!”

他手还没放下,就听两位客人同时张口叫了起来。这两人都紧紧盯着他,大有几分终于与梦中情人对面相晤的兴奋之色。尤其是那少女,她从一进得门来,就显得甚是激动,一双眸子熠熠生辉,仿佛幽夜的星辰一般。

郭嘉对这种特别的称呼技巧有些不适应,不由得慢慢眨了几下眼睛,好像缓不过神来似的。麋芳冲他挥了挥手,兴高采烈地招呼道:“哈喽,郭战神,你是穿越者吗?这么巧,我也是穿越者的说……”

此言一出,郭嘉不禁脸色一变,原本三分热情七分威严的表情再也无力维持下去。下意识地向前后左右扫视一圈,确定堂上没有其他人,这才放下心来。顿了片刻,郭嘉带着些许尴尬笑了两声,道:“这不是子方吗?数年不见,你这是说什么话来?”

麋芳板起脸来,正正经经、一字一句地道:“我不是子方,是穿越者。我的名字写作释影离怀,读作丧心病狂。郭战神你不也是吗?”

丧心病狂的郭嘉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回答是好。见他不开口,麋贞俏丽的脸上满溢着关怀,安慰道:“四哥你别怕!我们不会把这事告诉别人的!这是我们两人——我们三人之间的秘密!”

“你们……”郭嘉伸手在案上使劲一拍,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他俊秀的面庞露出几分狠决之意,说话的语调也有些咬牙切齿起来:“要是想活命的话,就不要用奇奇怪怪的称呼来叫我!”

“好的四哥!没问题四哥!对不起四哥!”麋贞脚尖一并,站了个军姿,条件反射般地答应道。

麋芳捅了她一下,扔过去一个责备的眼神,随后扭过头来望着郭嘉,充满景仰地道:“郭战——哦不,益州公,我妹是个坑,您不要介意。我一直是您扭曲的粉丝,现在终于得见尊容,心情十分亢奋。能给我写一份十胜十败论让我挂在墙头每天拜读吗?”

他用配乐诗朗诵的面部表情和语气,感情丰沛、绘声绘色地说着。边说边还从衣袋里掏出笔和帛绢来,一副随时冲上去要签名的架势。

“十胜十败你妹啊!能好好聊天不能了!”郭嘉差点掀桌。他一只左手已经抓住了桌案边缘,右手却同时飞快地跟了过去,“啪”的一声,死死按住自己胡来的左手。郭嘉努力平复了一下激荡的心情,用冷淡的口气道:“你们两个,穿越就穿越,为什么要来成都找我?在徐州老实呆着不行吗?”

“益州公怎么说这话!”麋芳神色自若,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起来,“既然都是穿越者,那么大家就是同乡,总是该互相照顾的。益州公在这地方搞得风生水起,我们作为同乡,自然也想过来沾点儿光。何况将来您总归要千秋万载,一统江湖,无论如何,我们两个当然不能站在您的敌人那边,当然是要帮您排忧解难的……”

郭嘉脸一沉,冷冷地轻声笑道:“排忧解难云云,你是在暗指前些日子荆州那件事吗?天下皆知,目中无人的郭嘉在荆州栽了跟头,险些命丧黄泉。不过天下人若是因此小觑于我,必会后悔的。因为我的为人,他们虽不了解,但是麋姑娘却想必没有忘记。”

“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哪知道!”麋贞一脸坦荡地回视着他。

郭嘉怔了一下,心想也对,自己一时竟忘了眼前这妹子是个穿越者,不是当年见过的麋贞了。他微笑着说:“好吧,我来告诉你。我是一个能在向敌人跪下的时候,给予敌人致命一击的人。”

“做你的清秋大梦!”麋贞正色道,“像你这种战斗力不足五的渣渣,在跪下的一瞬就会被压倒在地,各种play,致命一击个毛线……”

“……”

看着仙子般清丽的麋贞秋波欲流,樱唇微动,吐出这样没有节操的话语来,郭嘉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能好了。

无法交流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干脆转向麋芳,发问道:“这个,丧心病狂同学,你妹如此瞧不起我,你带她来成都,究竟是为了什么?”

说实在的,麋贞清秀绝俗,一派天真,在《三国演义》中又有为救刘禅舍命的壮举,郭嘉对这位麋姑娘是存有几分爱敬的;而历史上的麋芳背叛了蜀汉,几年前相会时又是一副势利小人的模样,因此郭嘉一向有些瞧不上他。郭嘉还真没想到,自己会有觉得和麋芳交谈比和麋贞交谈更愉快的一天。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需要重写了。

“不不,郭先生你怎么能这么误会我!”麋贞委屈地叫道,“我对你可是全心全意,一片真情,温柔婉娈,令人不能自已——不对,念错剧本了!总之,我对你是真爱!你要信我!”

麋芳一派淡漠,面无表情地指了指正在萌魂发作、鸡血上脑的麋贞,说道:“就是这么一回事。谁让你穿成了郭嘉呢,我妹是你的真爱粉。”

“你确定不是高级黑?”郭嘉瞧了麋贞一眼。他直到此时,方才心中安定,问道:“所以你们是诚心来投奔我?”

麋芳和麋贞同时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吧,”郭嘉做了个决定,“子方,你先在成都住下来。等到明年春试的时候……呃……以你后世的知识,我再点拨你一下,必能脱颖而出。到时候我起用你名正言顺。”

“多谢益州公!”麋芳一边高声说道,一边行了一礼。

郭嘉打量了麋贞一会儿,微笑道:“至于令妹……麋姑娘我当年是有一面之缘的,徐州一别,数载即过,已是标致动人的大美人了,呵呵。”

“呵呵,彼此彼此!”麋贞双眼亮晶晶地盯着郭嘉道,“郭先生也是标致动人的大美人!我家四哥长得就是帅!”

一时间堂上有些冷场。郭嘉抹了一把不存在的冷汗,心道我之所以调戏妹子,是为了看妹子脸红,不是为了被妹子反调戏的!

麋芳咳嗽几声,道:“益州公说得对。眼下我妹十五岁,出落得花朵一般的人才,按照年纪,也该寻个良人托付终身了……”他这两三句话越说越慢,最后沉默片刻,冲着郭嘉扬了扬下巴:“益州公,你,懂得。”

“我有正妻……”

郭嘉刚说了半句,麋芳就满不在乎地一挥手,打断了他:“我知道你有正妻!你正妻甄氏,平妻蔡琰,什么大小乔、貂蝉之类,娇妾美眷一大堆。家里都是你疼爱的妻妾嘛!不过我妹不介意,对吧?”

“对!”麋贞举手说,“四哥我知道你是个大坏蛋,但是我从来都没有嫌弃过你,你知道为什么嘛?”

“为什么?”郭嘉下意识地问道。

“因为你长得帅!”麋贞铿锵有力地回答道,每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砸在郭嘉心上,咣当直响还带回声。

郭嘉揉了一会儿脸,重新拾起做人的勇气,出言命令道:“麋姑娘,那我也就不装君子了。今天起,你是我的人,但何时纳妾,由我做主。你可以先去乔家,和两位乔姑娘住在一起。我公务繁忙,先告辞了。”

“告辞个毛线啊!”麋贞跳了起来,在空中挥舞着纤细的葱指。她黑玉似的眸子里闪着电光石火般的光彩,“既然同意了还不赶快办事,你是男人不是?今天我们就结婚,先干了个爽,你就是我的人!”

“……”

郭嘉后来想想,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被陨石砸了个坑才没有拒绝。

 

把麋芳和麋贞送进了郭嘉的府邸后,刘备便带着余下两人在附近转悠。他们一间一间店铺溜达过去,一方面是为了就近查探郭嘉那边的动静,另一方面是因为大家都肚子饿了。

“主公我要吃那个!”阿凌指着一家店门口飘着的旗子,兴奋万状。

刘备仔细瞧了两眼,原来是一家卖豆花的。他一边往外摸钱袋,一边叮嘱道:“不要叫我主公,叫我‘刘先生’吧。万一让战神手下的人听了去,恐怕不好。”

“主……刘先生你怎么也开始叫人家战神了……”麋竺不禁扶额。

等到吃过了豆花,三人又继续往前转悠。刘备走在前面,后边麋竺和阿凌不停争论着什么,只言片语顺着风传进耳中,原来是在讨论“豆花是甜的好还是咸的好”“应不应该放香菜”这些高深莫测、举足轻重的问题。

刘备忍不住加快了一点脚步,心中期望旁人不要以为他认识这二人。

转回郭嘉府门前那条街上时,郭益州今天要纳妾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身穿青衣的仆从在门中进进出出,置办所需的酒食物品,人人胸前戴着一朵红色丝绦扎的小花,也不知这么差的品位是出自谁的授意。

“看来某嘉和小橘子进展很顺利啊。”麋竺悄声说道。

刘备略为颔首道:“说话有九分真,却不提那一分假,本就难辨。然对方毕竟是战神,能骗过他,实属运气不错——嘘,有人过来了。”

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从郭嘉府中走了出来。此人也是青衫红带,手中拎着个布包,看来也是这府上的仆从,而且恰巧往他们这个方向走来。刘备提高了一点嗓音,装作和旁边二人谈笑的样子:“小仲,我们家阿凌年龄也不小了,你们的事不能总这么拖着啊……”

虽说麋竺的名气不大,但刘备仍怕喊出“子仲”来会被人察觉,于是便叫他“小仲”。这么一改称呼,迟钝的麋竺果然迷茫不知,顺着他的眼光歪过头去瞧阿凌,全没意识到主公在和自己说话。阿凌睁大了眼睛,瞪着刘备。后者依然嘴角含笑,满脸春风般的善意,好像戳一戳就能飘出杨花柳絮来似的,一副再平常不过的样子。

那少年听到刘备的话声,稍微侧过头来,好奇地望了他一眼。可就是这一望之下,这少年原本平静的面色突然一变,像是吃了很大的惊吓似的,猛然低下头去,用袍袖挡住脸,飞快地走了。

刘备原本没有注意这人的形貌,但他表现得如此奇异,不由得被吸引了目光。他一瞟之下,顿时惊觉此人相貌好熟,当即叫道:“小仲,追上他!”

麋竺愣了半秒,终于反应过来这是在叫自己,急忙答应一声。那少年多半也听见了刘备的喝令,脚下走得更急。

“请等一下!”麋竺向着那人的背影叫道。

对方全不理睬。麋竺只得拔腿就追。他在现世时全然不擅长运动,知道若论持久力自己恐怕连小孩子都比不上,因此拿出不要命的气势,撒开丫子猛跑。他却一时没想到自己此刻已穿越到了麋竺身上,而麋子仲是个便于弓马善于骑射、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高富帅青年——刚跑出三四十步,他已经超过了那少年跑在了前头。他连忙顿住脚步,扭过身来,伸手去拉自己要追的那人。

只见那少年侧身躲过,右腕一扬,将手中所拎之物抛了过来。那布包看样子十分沉重,麋竺下意识地伸手抄住,顿时被冲力带得斜退两步,也就这么给阻住了。那人正要转身向街旁的巷子中逃去,就在这时,刘备和阿凌也已经赶到了他的背后。

“陆先生!”刘备叫道,“你怎么会在成都?”

被称作“陆先生”的少年尴尬地微微低头,似乎仍不乐意被他们看清脸孔。

随后他笑了,扬起脸来,向刘备挥了挥手,道:“久疏问候,玄德公。你不是穿越者吧?——这么巧,我也不是……”

这一笑,让他本来无甚特别之处的面容,突然多了几分动人心魄的俊朗风采。刘备注视着他,略微吐出一口长气,微笑道:“果然是你!”

刘备带着众人走到僻静之处,转过身来,一言不发地端详着陆先生。过了半晌,忽然微笑着问道:“你现在是叫陆儁,还是陆佑呢?”

“请叫我陆佑!”那少年正色道,“夙愿一日未偿,我便一日不改名字。”

“好吧。”刘备点点头。他伸手指向陆佑,对麋竺和阿凌介绍道:“这位是庐江陆太守的大公子,他单讳一个‘佑’字,表字公侑。”

阿凌向陆佑点一点头,随便打了个招呼:“你好,我叫阿凌。”她不了解庐江太守陆康,对陆佑此人也没什么印象,因此对自己的介绍也就极为简略。

“我是麋竺,字子仲,是个穿越者。你叫我某赫就行。”麋竺光明磊落地指着自己道。说完了还眨着眼睛,留意着陆佑脸上神色,看他有什么反应。

陆佑轻轻抬起手来,小心翼翼地朝他挥了两下:“嗨,赫总。”

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麋竺。他一时有点儿发懵,愣了好一会儿才想到应答的话:“嗨,陆少。你干嘛叫我赫总?”

“你懂得。”陆佑又挥了挥手,全不在意地掉过脸去对刘备说话,也不管麋竺究竟懂了没有。“玄德公,你来成都作甚?”

“这是我们想问你的!”阿凌道。

刘备摸了摸鼻子,插口道:“哦,其实我大概晓得陆少想做什么了。——‘去去割情恋,遄征日遐迈。悠悠三千里,何时复交会!’”

“主公你说啥?”没有文化的阿凌和麋竺同时瞪大了眼睛发问。

就见从容自若的陆佑瞬间如木柴着火一般,刷的一下,从脖颈直红到了耳根。

 

麋贞独自一人坐在房中,秀美的脸上带着几分焦虑,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开水。她已经换上了一身桃红色衣裙,如云的乌发上戴着好些金银饰物,衬得整个人多了几分明丽色彩。房间内挂着红绸,点了数支红烛,床上锦被灿然生光,虽只是简单地布置了一下,但也显得暖意融融。喝了半壶之后,麋贞终于觉得开水真是一点味道都没有,于是把杯子往桌上一顿,自言自语道:“靠,不想喝了。”

就在这时,麋芳轻悄悄地推门进来。他手中拎着个酒壶,麋贞一闻到空气中的香味,就知是难得的佳酿,顿时两眼放光,食指大动,连忙说:“小橘子快过来!”

麋芳一听她欢快而脱线的嗓音,就知道她是馋了,立即赏了她一枚高贵冷艳的白眼:“不过去!你有必要这样坐立不安的么?”

“人家活了二十多年,怎么说这也是第一次结婚!”麋贞扭着双手,委屈地说。“何况结婚的对象是我家四哥,这可是我做梦都想嫁的人啊,想想还有点小紧张呢……”

“你紧张个小橘子!”麋芳道,“那只是和你一样魂穿的穿越者,又不是真的战神。——他连十胜十败论都不会背!”说着他略微咬紧牙齿,面上显现出愤愤不平的模样来。好像世上存在着这么一只不会背十胜十败论的权限狗,让他受到了多大的羞辱似的。

麋贞眨了两下眼睛,她修长的睫毛像小鸟的羽翼一样扑闪着:“他的确不是四哥。不过,他也是——”她突然举起左手,并拢食中二指,在嘴角沾了一下,吐出一口长气,做了一个抽烟的动作,缓缓说道:“‘玄德,还认得我是谁吗?’”

她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半闭着,眼神又是深情又是暧昧,看得人一阵脊背发凉,原来她是在模仿现世中某篇毫无廉耻的同人文中的一句台词。虽然不太明白她在干什么,但麋芳还是感觉好丧病的样子,不由得在心里默默说了句“卧槽”。

念及刘备交代的正事,麋芳还是定了定神,捋平身上的鸡皮疙瘩,叮嘱了几句:“虽然对方是郭战神,但你也不要假公济私,办好你们主公的事要紧。”

他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酒壶,又道,“酒里我已经加了蒙汗药,你是喝不成的。还有半份药在这儿,记得放在那水壶里。一会儿郭战神来了,你就骗他喝点什么。我躲在外面,倘若情况不对,就出声叫我。”

“行!”麋贞兴冲冲地点着头,“绑架四哥,简单粗暴!”

麋芳不以为然地自夸道:“什么简单粗暴?前有‘智取生辰纲’,今天我们这也是‘计杀郭战神’!”

说完他把酒壶放在桌上,四下望了一望,打开后窗跳了出去。只听窗下簌簌声响,伴随着树枝折断的轻微噼啪声,多半是麋芳躲进或者掉进了树丛里。

“小橘子你还好么?”麋贞低声嘀咕道。她也没去管他,走上几步,把剩下的半包药倒进了水壶里,端起来用力摇晃了一会儿,好让药粉均匀地溶化在里面。

做完了这件事,又觉得时间太久,生怕酒水冷掉,于是从床下拖出一只装着火炭的盆来,点着了,把酒壶放在旁边热着。那酒一热,阵阵暖香从壶嘴喷出,在房中弥漫开来。麋贞不禁感觉自己有些醉了。

正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响,被人推了开来。站在那儿的正是郭嘉,他也穿了一件桃红色的喜服,映得两颊生晕,含情脉脉。郭嘉一进门,便笑着说:“好香的醉仙酒。”

他反手关上门,几步迈了过来,握住麋贞正拨火的手,在她耳畔低语道:“好一个贤惠的小娘子啊。”

“小娘子,你也是水洗船片场走错门的?”麋贞穿越之前才看了几章《水浒传》,脑中混乱,不解风情地一扬头,“好一个大胆不知死的泼贼,看我断了你的水电,拿药酒麻翻了,割了你的肾去。”

“一个肾有什么不舍得?我拿来换小娘子的心,还只怕不够。”郭嘉嘿嘿笑道,拉着麋贞的手就往床的方向带去。

嘤嘤嘤!我偶像在调戏我!麋贞差点没把持住,赶紧在胳膊上掐了一把,提醒自己首先此来是为了把郭嘉送给主公的,其次小橘子还在窗户外面听着,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掉链子和掉节操。

她冷静下来,连忙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端起酒壶斟了一杯,捧到郭嘉面前:“壮士!干了这杯十香软筋散!”

郭嘉还当她是说笑,接了过来,笑着道:“你想当赵敏,我却不是张无忌。我能逾墙搂妹子,至少也是金蛇郎君夏雪宜。”

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被迷药做翻然后失了身的二货主角!麋贞心想。郭嘉正要把酒杯往唇上送去,忽然顿住了手,侧头在房中环视了一圈。他眼中露出几分疑虑之色来,不知是麋芳留下了什么脚印,让他发现了,还是说麋贞事先藏好的准备出逃的东西,改变了房间的格局。

郭嘉犹豫片刻,将手中酒杯让到了麋贞面前:“这杯还热着,你先喝吧。”

“我不喝。”麋贞站得笔直笔直,就是不伸手去接那杯子。

郭嘉更怀疑了,把酒杯放在了一旁,脸上没了笑容。麋贞心道不好,当即张开樱唇,喊了一声:“小橘子!”

“什么?”郭嘉正莫名其妙间,就见后窗猛然大开,麋芳脑袋上挂着树叶跳了进来。趁他愣神的一秒钟,麋芳抢上前来,高喝一声:“郭战神,你的大腿缺挂件么?”

话音未落,他已经伸开双臂,死死抱住了郭嘉的大腿,“噗通”一声,把他拖倒在地上。麋贞急忙抄起那个酒壶,使出一招饿虎扑食,整个人扑在郭嘉的胸上,试图往他嘴里灌酒。

“哼!”郭嘉面沉如水,躲开麋贞胡来的双手,深吸一口气,就要出声喊他府中的护卫。

麋贞大急,虽说郭嘉只是个战斗力不足五的渣渣,但她和麋芳的战斗力加起来有没有五也难说得很。但凡这只郭嘉身边那些如开了挂一般既忠诚又能打的护卫被叫进来,他们俩妥妥是分分钟被灭掉的节奏。出于绝境求生和假公济私的本能,她不假思索地凑过嘴唇,把郭嘉的呼喊声堵了回去。

郭嘉和他的小伙伴们当时就震惊了。

然后麋贞用手背抹了抹脸,悠然道:“四哥你知道么,百分之九十的女生都喜欢被强吻的感觉,还有百分之十的女生喜欢强吻别人的感觉!”

听着她清脆的语声,郭嘉整个脑袋都有些晕乎乎的,醉得一塌糊涂。

“某腐你个丧尸!”麋芳咬着牙道,“说好的蒙汗药呢?”

“忘了!”放弃治疗的麋贞理直气壮地说。她抓过刚才顺手丢在一边的酒壶,往郭嘉跟前凑去,又道:“四哥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啊呸,剧本又拿错了……四哥你喝了这个,一切都会好的……”

“卧槽,鬼才信……反正我是不信!”郭嘉一面挣扎,一面默默地在心里骂着。他正要再次开口呼救,突然间房门“喀喇”一响,似乎有人从外面推门,但又因为里面上锁了而推不开。郭嘉不禁喜上眉梢。

“某腐抓好了战神!”麋芳跳起身来,抄起一把椅子躲在门后,准备打晕闯进来的人。他刚摆好姿势,却见旁边四五尺远的窗户无声无息地开了,一名手持管制刀具的青衫少年跃了进来。看他矫健灵动的身形,要灭麋芳和麋贞显然易如反掌,两人不由得大惊失色。

郭嘉定睛一瞧,喜道:“阿佑,快来助我!”

“好!”陆佑脆生生地答道。他一个箭步奔上前来,已经越过了麋芳,抢到郭嘉和麋贞身前。乌光一闪,只见他毫不犹豫地抡起手中刀鞘,砸在郭嘉的前额上。

郭嘉只觉得额头一阵剧痛,登时眼前发黑,双泪长流。在意识逐渐远去之际,他模糊的视线中,依稀见到陆佑伸指指着自己,厉声痛斥:“把我家文姬祸害成那样,你应有此报!”

 

陆佑闯入房中、出手援助,这实在是发生得有些突然,麋芳和麋贞一时又是惊喜,又是难以置信。陆佑砸晕了郭嘉之后,立即俯下身去,试着脱下他身上的喜服。但这少年似乎从来没经手过这种事,拉扯了好几下,也不知该如何下手。他眉头一皱,直起腰来,瞪着呆立在旁的两人:“你们还不过来帮忙?”

“你谁啊你?”麋贞问道。

陆佑歪着头想了一想,好像有点给问愣了。随后他从怀里摸了一会儿,翻出一个白色的方形物体来:“我是玄德公派来帮你们的。这个东西,你们应该认得吧?”

麋家兄妹一瞧,他手中拿的正是阿凌的肾机。确实这个玩意儿在三国时代应该是独一无二的,拿来做信物真是再可信也没有了。

于是两人赶紧凑上前去,手忙脚乱地帮着把郭嘉那套扎眼的桃红色衣服给脱了。接着麋贞也换上了她事先藏在被褥下面的寻常衣衫,取出一条结实的绳索来,将郭嘉的手脚缚住,又在他身上缠了好几圈,把他捆得像一尾挂在市肆中出售的活鱼。兄妹二人一个抬着郭嘉的胸,一个抱着他的腿,跟在熟悉地形的陆佑身后鬼鬼祟祟地溜了出去。

出了院门,一辆马车已在那里等着了。车旁站的正是三国礼宾部和麋竺。刘备迎上前来,帮忙接过仍昏迷不醒的郭嘉,把他顺进了车厢里。麋芳、麋贞和阿凌也跟着爬了进去,把郭嘉安顿好。刘备转过身来,四下望了一望,轻声问陆佑道:“蔡小姐呢?”

他不问还好,这声一问,陆佑那张眉眼生动的脸立即耷拉下来,扁了扁嘴,像是快伤心落泪似的:“她……不肯来!”

他将目光转向旁边站着的麋竺,盯了片刻,突然道:“赫总,抱抱!”话音一落,他人就往前一纵,扑进了麋竺怀里。麋竺不明所以,一脸迷惘,但感觉对方很难过的样子,于是伸手回抱,摸着他的头连声安慰:“乖。”

刘备轻咳一声,提醒道:“天亮的时候,必然会有人注意到战神失踪了。我们必须在那之前离开城内才行。”

“好!”麋竺点了点头,拉着陆佑的手钻进车里。刘备坐在驾驶位上,扬鞭驾车,向西驰去。没过多久,他们已经出了成都。森森的城墙被留在背后,陪伴他们的,只有漫天静谧的星光。

帘子窸窣一响,阿凌从车内钻了出来,挨着刘备坐在他旁边。

她眼下穿的不再是那身现代的黑色休闲服,而是普通的少女衣裙,一头长发也盘成了发髻。刘备侧头瞧了她一眼,忽然道:“阿凌,你这样子还算是——能看。”

“主公我认识你这么久,第一次发现你不会夸人。”阿凌伸过手来,在他肩膀上敲了一下,“敢情我以前都不能看?不过也对,在你们看来,我穿的就是奇装异服。幸好我留的是长发,不然的话,那可没法跟着你们一起到这儿来了。”

“其实那也没什么要紧。扮成男人,戴个帽子,谁也看不出来。”刘备道。

“哎呀,你怎么不早说?”阿凌喜形于色,“我一直对男装少女有种特殊的情结,真想自己也试试。”

刘备笑了笑,没再说话。阿凌也沉默了一阵,不知在脑补些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她忽又问道:“主公,你和陆少是怎么认识的?他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刘备微一沉吟,举起手中的鞭子来,在身后的板壁上敲了敲:“陆少,你的事大家都蛮好奇的,我能简单跟他们解释一下么?”

车厢中默然了几秒,然后陆佑的声音传了出来:“你说就是。”

刘备叹了口气,这才和众人说起他的事情。陆佑是吴郡人,是庐江太守陆康的长子,本名陆儁。在后世史书上,对这人并无什么详细的记述,反而是他的从侄陆逊、弟弟陆绩,在东吴的历史上大放异彩。然而岁月的长河中,终究是有了这一枚小石子;他数十年生命中亲阅的甘苦,虽然没有被记载下来,但也毕竟是存在过的。

原来在陆儁的人生中,时为袁术部属的孙策军攻打庐江,他父亲陆康坚守城池两年之久,后来庐江陷落,陆康也即病故。陆儁愤世嫉俗,不甘向孙氏低头,便改名为陆佑,离家北上,四处游历。他文武全才,感时伤怀,十余年中,结识了不少名士雅客。在他三十岁这年,因为机缘巧合,见了当年蔡中郎之女蔡琰一面。

蔡琰彼时已经三十三岁。她一生困苦,久经风霜,年少时为胡骑掳去匈奴,几年前才被丞相曹操赎回,已嫁与屯田都尉董祀为妻。这一见之下,也不知怎的,陆佑竟然情深一往,一颗心牢牢系在她身上。

蔡琰已为他人之妇,温淑守礼,陆佑自然不敢表达情意。可是也无法就此忘怀,于是时常来往许都,盼着再见她一面,然而却终不可得。他抄录了蔡琰所作的《悲愤诗》和《胡笳十八拍》,一个字一个字记在心里,在唇齿间轻声慢读,细细回味。每当想起她之时,心中总是又怜又爱,难以自拔。

后来陆佑终于放不开这心结,在四十多岁上就乘鹤西游。倘若他的一生就此结束,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偏偏后世中生出了无数穿越时空之人,企图在这个时代打怪升级,收集一堆妹子和男人,最终达到毁灭原作、拯救世界的伟大目标;这就需要刘备和陆佑这样土生土长的原作人物来配合出演,也就给了他们一些重新经历自己人生的机会。

在这些穿越者们看来,蔡琰是不可多得的才女,贤良淑德,又充满了悲剧美学的光辉,自然是炙手可热。而董祀在历史上除了籍贯和官职外全无记载,最多只有“蔡文姬的丈夫”这一句话,显然不是什么出众的人物。他与蔡琰的婚姻,就好像稚龄孩童手捧玉璧走在街上,人人都会起心抢夺。因此在不可胜数的剧本中,男性穿越者娶了蔡琰的剧本,同样也是不可胜数。

如此一来二去,董祀就烦了。他觉得这些死穿越的想泡他夫人也就罢了,居然动不动还要约他出来演一两场戏,当着他的面大秀恩爱,简直丧心病狂。所以当三国时代中另一名群众演员陆佑找到他,表示愿意替他出演时,董祀求之不得地一口答应了。

刘备也是偶然在演戏时,注意到了灯火阑珊处,人肉背景中,有这么一位陆佑先生。攀谈之下,引为知交,才得知他对蔡琰的一片深情。这天刘备见到陆佑时,所念诵的“去去割情恋”云云,就是《悲愤诗》中的几句。

“替董祀出演?”阿凌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问,“怎么……还能替演的?”

陆佑在车厢内接口道:“反正在史书上,对于董祀的形貌性情一笔也没写。同样,对我也是一笔也没写。我们两个都是大众脸,我替他演,没有哪个穿越者会看出来的。何况,归根结底,穿越者们不过是需要一个演员在那里站好了念台词,只要演得像就好,至于那究竟是谁,他们实际上并不在乎。”

阿凌“哦”了一声,感觉心头隐约浮现出什么念头来,但又模模糊糊的,想不清楚。麋贞问道:“那陆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陆佑笑了一笑,他的神色又是温柔,又是苦涩:“我啊,只是想再见文姬一面。我只是想在近处保护她而已。”

车厢中响起了大家“哦”的应声,回荡了好一阵才散去。大家想的都是同一件事:现如今,他们正身处于一个难得的无内容的剧本之中。既然没了场景和台词的约束,陆佑当然是径自跑去和他的梦中情人相会了。

要知道在“寒门天下”里,蔡琰同样没有逃过穿越者的毒手,早在待字闺中时就嫁给了郭嘉。而陆佑之所以会在成都郭嘉府上,并且作仆从装束,自然是为了就近保护蔡琰,甚至找机会私奔。今夜本来是个大好的机会,可是不知为什么,蔡琰竟不肯和他同去。

半晌,麋芳冲陆佑挑起拇指,道:“情圣!”

“陆少真是个有故事的男人啊。”麋竺叹道。

刘备扬起鞭子,在半空中鸣了一声。夜幕四合,清冽的鞭响在旷野中传得远远的,更显得凄清幽静。他眯起眼睛,看见天地之间出现了一条银光潋滟的带子,知道岷江就在前面不远了。

他说:“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有一段很长很长的故事。更何况循环往复,演过这么多戏了。只不过你们并不知道而已。”

 

眼前尽是幽深的黑色,却又有亮闪闪的星光不断炸开四溅,像金玉的碎屑似的在一起滚动闪烁。

郭嘉也不知自己是晕了还是醒着,不论睁开眼睛或是闭上眼睛,看到的都是同一副景色。前额上有一块作痛不已,就像有个调皮的小人正在他脑袋里跳来跳去。他觉得自己说不出的疲倦,好像很久很久没有睡个好觉了。

距离耳朵不远的地方,响起了木柴均匀燃烧的劈啪声。热气把他包围起来。温暖的布巾按在了额头的伤处上,渐渐的不那么痛了。

他感到安详和从容,什么也不用担心了。合上双眼,一个漫长而又漫长的梦将他拥进怀里。

 

“哎哟我去,轻点儿,疼死了。”先前麋芳抱着郭嘉的大腿把他拖倒时,手背在地面上擦伤了几道口子。现在到了江边,麋竺烧了些热水,给他清洗了一下,包扎起来。但他也没有处理伤口的经验,下手不知轻重,惹得麋芳直叫疼。

“小橘子你现在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帅脸,搞得我特别想欺负你,怎么办?”麋竺一脸纯良地说出不得了的话来。

 

他梦见水,梦见火。他梦见烟波浩渺的山河。像壮丽画卷一般铺展开来的宏图霸业,自己正傲然站在那中间。周围聚集着千千万万道眼光,全都凝视着自己。仰慕的,敬畏的,眷恋的,痴怨的,疑忌的,憎恨的,姿态百出,种种不一。

他能说得出,哪一双眼睛是属于哪个人的。其中有他的忘年之交戏志才,同窗密友荀彧,一起游历过的徐庶,有他的结发妻子甄氏,并肩佳偶蔡琰,红颜知己大乔,有他的敌人陶谦、袁绍、曹操……

可是他却看不见任何一个人的面孔和身影。所能见到的只是一双双眼睛,自始至终,一直凝视着他。

——那么他究竟是凭借什么,把他们辨认出来的呢?

郭嘉突然打了个寒噤。

 

“陆少你下手太狠啦。”麋贞一边把衣服盖在郭嘉身上,一边埋怨道,“俗话说‘打人不打脸’,再说这脸是我家四哥的!我还想把他送给主公呢。要是这伤好不了,主公看不上他怎么办?”

陆佑寻思了一会儿,安慰道:“哦,这你就多虑了。玄德公又不是以貌取人的俗人。不论郭嘉长得是好看是难看,他都不会要的。”

 

朦胧中他看见一个少女柔情似水的秋波。他想不起她是什么人,却觉得她的眼中充满了怜爱。阴冷的身体逐渐暖了起来。他现在看得清她曼妙的轮廓,她的荆钗布裙,她那线条淡淡的五官。他安心了。

他继续做着梦。他梦见高高蹲在电线上啁啾的一群麻雀。他梦见被窗框整齐裁剪成四格的金色日影。他梦见道路上川流不息的方盒子小汽车。

他所梦到的一切,都是再寻常不过的景物;但不知为何,他却觉得心头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怀念,好像自己已经太久没有见过它们了。

他终于意识到,这些都不是属于他身为“郭嘉”的这一世中的景物。

 

“主公,这件事办成了之后,你打算做什么?”

三国礼宾部依然坐在马车的驾驶位上,远远望着麋家兄妹和陆佑忙前忙后。阿凌念及郭嘉很快就会苏醒,忍不住没头没尾地问了这么一句。

刘备沉默了良久,这才用温和的声音道:“阿贞问我有什么愿望的时候,我其实没说实话。因为就算说了出来,他们只怕也不知该怎么办。我想要——回去,你觉得怎样?”

 

他梦见了自己从前的人生。他梦见亲人和朋友,多么暖人的字眼。他梦见那些真正爱护他、信赖他,同时也需要他的人。

他记起了那个曾经和他挽着手,一同走过他的人生的女孩子。奇怪的是一想到她,她就真的在面前显现出身形来。如月牙般弯弯的眉眼,珠玉相碰般清脆的音声,紧紧拉住自己的柔软的手。还有那些如美酒般醉人的瞬间,那些小之又小的记忆碎片。被风拂到他颈中的几绺柔发,漆黑夜空中绚丽纷呈的焰火,她口中轻轻吟唱的慢悠悠的歌。

他以为自己早该忘了,可是就是这一瞬间,它们又那么清晰地出现在眼前,历历可数。

他正在逐渐醒来。

 

昏迷中的郭嘉忽然动了一下,盖在身上的一件衣服滑落下来。麋贞站起身来,叫了一声:“四哥好像醒啦。”

众人听到她的喊声,都向这边靠拢过来。他们刚迈出没几步,就见仍然闭着双眼的郭嘉略微张开嘴唇,低声吐出几个字来。可是他的声音实在是太模糊了,大家刚要侧耳细听,它就消散在了风里。

麋竺茫然将目光移向离他最近的麋贞,问道:“战神说了啥?”

“我也没听见。” 麋贞无辜地双手一摊。

“他说,给我一瓢长江水。”刘备清朗的嗓音传了过来。他们转过头去,只见自家主公正缓步走来,他的帽带、袍袖被夜风牵得猎猎轻响不已。

刘备走到近前,取出水袋,俯身挨到郭嘉嘴边,给他喂了一口水。然后等了片刻,待他咽了下去,这才继续喂。

“主公,你那不是长江水,是岷江水。”没有文化的阿凌在旁插口评论。

麋芳抬起头来望着开始泛白的东方天空,自言自语似地说:“难道战神刚才不是在背诗么?‘给我一瓢长江水啊长江水/酒一样的长江水/醉酒的滋味/是乡愁的滋味’之类之类的……”

 

郭嘉睁开眼时,首先看到的是灰白柔和的天光。视线中有一个人面对着自己,他整个人都像是一片陈旧的剪影,容貌也看不分明。

然后郭嘉看清楚了。这人三十来岁模样,长眉秀目,两颊莹润,鬓发如墨画的远山流云一般。应该算是挺年轻的人了,可是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淡漠和疲惫之色,简直有些令人心惊。

郭嘉以前从未见过这人,可又觉得自己似乎和他甚是熟稔,仿佛张口就能叫出他的名字似的。

这个熟悉的陌生人小心地扶着他坐了起来,问道:“郭先生,你感觉如何?”

郭嘉轻轻转了下脖子,额头上的钝痛和布巾的触感让他一下子想起自己的遭遇来。“还好,谢谢你救了我……”他说。

对方莞尔一笑。“不,你还没有得救呢。正确来说,我是绑架你的主谋。”

他向旁边一让,郭嘉这才看见站在不远处冷眼旁观的陆佑和向自己嫣然微笑的麋贞。他顿时觉得自己一个头七个大。

一名有些面熟的俊朗青年走上前来,蹲下身来平视着他,笑道:“我来介绍一下吧。我是麋竺,字子仲,你从前是见过的。不过我现在是穿越者,可以叫我某赫。”

说完他指着一名陌生的少女说:“这位是阿凌,也是穿越者。”

他又向那自称主谋的人的方向做了个手势,道:“这位是我家主公,你应该很了解,就不用我说什么了吧?那边的某嘉、小橘子和陆少你已经认识了……”

他话还没说完,郭嘉猛然转过头去瞧扶着自己那人:“你是徐州牧刘——”

“对,我是刘备。”那人淡然点一点头道。

郭嘉下意识地伸手去腰间摸剑鞘,摸了半天没找着,然后才想起来,自己从来不带剑。他瞪着对方,厉声道:“你想干什么?”

“我只是想告诉郭先生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刘备的表情说不出是揶揄还是怜悯。他嘴角含着一丝微笑,用轻柔的语声问道:“郭先生,我知道你也是个穿越者。自从你穿越到这个时代,似乎有十几年了,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这是他们告诉你的?”郭嘉带着敌意望了一眼同是穿越者的麋家兄妹和阿凌。

“不。”刘备摇了摇头。“郭先生,我实话对你说,你从过去十几年直到现在,所看到的一切都只是假象,只是演戏罢了。你我都不过是剧本中的人物,天地山川都是布景,我们口中说的话都是台词。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

“郭先生,你以为自己是穿越者,以为自己有机会改变历史,一统天下,其实不是的。你只不过是被人创造出来的角色,这整件事只不过是有人想写一个拯救世界的故事,所以借助你这个角色、这个身份罢了。

“而且你全部的剧情——”他伸手指向麋家三兄妹,“他们都已看过了。”

听了他这番出人意料的发言,郭嘉满脸惊讶和可笑,看刘备的眼光好像看疯子一样:“你在说什么鬼话?”

“我知道你难以相信。”刘备十分平静,“确实,我们此刻身在戏中,我没法让你亲眼见一见我曾见过的东西。如果不是我已经反复演过这么多戏了,我自己恐怕也不会信。”

郭嘉冷冷地说:“好一段精彩的演说,好一个动人的故事。刘先生不远千里从郯城赶到成都来,就为了给我讲这么个故事吗?”

刘备叹了口气,抬起头来,向麋氏兄妹投去一个示意的眼神。忽然青影一晃,只见陆佑抢上几步,站在郭嘉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道:“郭战神,倘若我说得出你那些隐秘的事情,你是不是可以相信玄德公了?”

郭嘉冷笑道:“阿佑,当初是我收留了你,如今你却恩将仇报,你还有脸和我说话吗?莫非你也是穿越者不成?”

“非也,非也!”陆佑举起一根食指,在他眼前摇了摇,“刚才玄德公不是说了吗?我们都只不过是剧本中的人物而已。不幸的是,以你为主角的‘寒门天下’这个剧本,我已经演过一次了。我知道你本名叫做唐盛,这两个字,恐怕你没有对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人说过吧?”

郭嘉倒抽了一口冷气。却听陆佑接下去滔滔不绝地背诵起什么东西来:

郭嘉仰天哈哈大笑,却露凄凉之意:“荀家一门英豪,颍川名门,名士大族之间岂会无利起干戈?荀家助我不过是让那郭家豺狼就此罢手,倘若某天我无人庇护,郭家岂不是又要再起歹心?我郭奉孝难道终其一生要托庇于人?”

郭嘉将手中酒壶朝天空奋力一掷,嘶声咆哮道:“世间豪门皆一丘之貉,恶贯满盈罄竹难书,此恶不除,天下无太平!”

郭嘉微昂起头,目光如刀,神情激动地说:“苛捐杂税沉徭重赋,百姓活不下去了,难道等死吗?难道在锦绣河山我们看不到的那一面,饿殍遍野还不够吗?太平道造反是要祸乱天下吗?若是无人造反便是天下太平,那等到百姓全部饿死的时候,这个江山还有意义吗?太平道造反,那都是平民百姓在反,他们不是野心家,不是贪图荣华富贵,不是妄图颠覆山河窃据龙庭,只想活下去,活下去!我郭嘉可以在颍川救一千个人,可我更想救天下受苦的百姓。什么是国?什么是家?只有安居乐业的家,才能组成繁荣昌盛的国!”

 

随着他一路流畅地背诵下去,郭嘉的脸色也越来越青了。陆佑背得异常投入,最后这段长篇大论临近结束时,他还举起右手在空中“嗖”地一划,用力握紧了拳头,以增强表演的感染力。郭嘉终于忍不住喝道:“住口!”

他铁青着脸道:“干得好,你们的确做过了充分的准备。这些话是我说的。可难道你们能说我说得不对吗?”他双眼瞪向刘备,眼神凌厉,又带着浓浓的嘲讽意味,“呵呵,我知道刘先生的来意了。想必我在‘寒门天下’这个故事里,最终如愿以偿,平定乱世,身登尊位。故事不都是这么写的吗?而你刘先生,自然成了历史车轮下的泥土。你当然不甘心这样了此一生,所以才不辞辛苦地设下这个谜局,想骗得我放弃自己选择的道路是么?”

“你以为在死过成千上万次之后,我还会在乎自己的命运如何么?”

刘备平静地说。他的嗓音里没有愤慨,也没有悲怨,有的只是难以言说的平静。郭嘉突然记起了适才苏醒时见到的那双淡漠而又疲倦的眼睛。他想,他开始明白了。

刘备又略微叹了口气,放松自己的双腿,在郭嘉旁边坐了下来。他说:“郭先生,我这次来只是想着,在数千数万个剧本中哪怕有一次也好,能让和我同时代的这些原作人物,都受到他们应有的尊重。即使是死,也可以死得有尊严一点。更要紧的是,”他将手搭在郭嘉肩上,轻声道,“要让天下百姓,都能衣食无忧,安居乐业。刚才陆少转述你的话,不也是这样说的么?我希望你不要忘记了自己的本心。因为,你虽然预料不到,但在场的各位多多少少都知道你的结局。”

“我的结局?”郭嘉疑惑地问。

解说狂魔麋子仲插口道:“曹总称魏王加九锡,你的好友荀彧为此自杀,遗言要你灭曹扶汉。于是你很悲痛,更改了整个战略,在赤壁之战把曹总灭了。然后你带着你儿子郭烨挥师平江东、定徐州、屠邺城,完成统一大业。为了确保全灭曹魏后裔,邺城内数十万人你一个都没放过。最后你让郭烨登基称帝,自己带着一堆妹子出海杀土著人玩儿去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郭嘉皱眉看着他。“我熟悉历史,却放任文若自杀?我爱民如子,却屠了一座城?我会有这么二缺?”

陆佑“嘿”地笑了一声,随即又行云流水般背诵起来:

长出一口气,郭烨站起身,朗声道:“众将听令,明日起,想办法隔绝邺城,哪怕就是再造一圈城墙,再挖一条河,移四座山来,也要把邺城堵绝!”

军师那句让曹丕“裂土封王”说完,郭烨就心领神会。邺城,就是曹丕的领土;邺城内所有最风光最具权势的士族,都将给曹丕陪葬。而郭烨要做的,就是把邺城围个水泄不通,不放走任何一人!

或许,这很残忍,里面有无辜之人。但是与天下相比,杜绝隐患,这点牺牲算得了什么?山东巨大门阀集团,就随着邺城一同灰飞烟灭吧!

十日后,大江南北各处都得知了邺城的战况。不过与真实的战况大相径庭——曹丕闭城不出,而后屠尽城中官民,最后焚城自尽!当日郭烨一封密信送去给郭嘉,就是将情况告知,并建议放出流言,把邺城湮没的责任都推给曹家。郭嘉自然应允。

郭烨下令,夷平邺城,将所有尸体焚毁。但凡参与此战的将士都会得到丰厚赏赐,不过,从今往后,此战只能埋藏心底。这是一个人云亦云的时代,是一个真相永远可以被改写的时代。当天下九成人都把曹丕的恶行挂在嘴边时,即便有亲自参与此战的将士说出另一个事实,却也不见得有谁会相信。

天下一统,郭烨登基称帝,国号为唐。十一年后,将领悉数出征,率铁骑十万,强弓劲弩部队十万,北伐!屠杀羌胡鲜卑氏族百万之众,太平军所过之处,异族皆亡!此战功成,不亚于当年汉武封狼居胥。……

郭烨不明白孙小虎谈起郭嘉为何一副不开心的表情,一脸疑惑。郭煜拍拍他的肩轻松道:“小虎怕血,也最怕老爹。因为在她眼里,老爹就是杀人魔王,这些年,去个岛,杀个精光,去个岛,杀个精光,嘿嘿,等啥时候老爹在海上找不到有人居住的岛了,估计他就该回来喽。”

时光飞逝,岁月如梭。随着文明推进,航海技术发达,亚洲岛屿不断被发现,但东亚、东南亚各个小岛都被证实有过文明痕迹,却每每有登陆者上岸后,都会在岸边发现一块巨型石碑,上面龙飞凤舞地刻着几行字,其中包括年月日,以及“郭嘉到此一游”。

此后考古学家及历史学家印证,在公元三世纪初,这些岛国纷纷遭到过种族屠杀。而制造这一震惊古今的惨剧之人,是被现代史学家命名为“东方希特勒”的郭嘉。千百年来,无数人想要搜寻这位无冕帝王的皇陵,但都无功而返。而当乱世降临之时,也有无数人搜寻着郭嘉或许留传在外的手札。虽然无人证明,但一直有传说能得到他的手札,便能在乱世中一统山河。

郭嘉究竟去了哪里?最终的归宿又是何方?那些神乎其神的传说又是否是真的?永远都会是谜。

全文完。

“卧槽!终于完了!”被雷得忍无可忍的众人异口同声地说。麋贞捂着脸,对着陆佑的方向伸出一只拇指:“陆少,你的记忆力和心理承受能力必须点赞。”

“东方元首!宇宙无敌连环雷,不二战神郭奉孝!”麋芳高声歌功颂德,又进入了“扭曲的粉丝”状态。

麋竺给雷得双泪直流,用手帕抹着脸,委委屈屈地说:“主公,我的眼睛好像看不见了……”

“你们有没有点出息?”在遍野哀鸿之间,阿凌显得格外淡定,“这种程度的神级主角我都碰上好几千本了。我只想说‘寒门天下’的文笔真不错啊!多么——能看!”

“你妹啊不要再说了好吗?”神级主角郭嘉拍案而起,“我不相信!那怎么可能是我?那个人简直——丧心病狂!”

刘备虽然身经百战,但也很少去关心某个剧本的结局如何。陆佑这么一背,他事不关己,其实听得津津有味。直到郭嘉炸毛了,刘备这才出手拉住了他,劝慰道:“郭先生,冷静点儿,你头上还有伤……”

“这叫我怎么冷静!”郭嘉像举白旗一样挥舞着手中的衣服,完全失控地大叫道,“编剧大人求你放我一条生路!我根本不是什么杀人魔王啊啊!”

刘备猛然跃起身来,双手扣在郭嘉肩上,把他按倒在地。麋贞见状激动得尖叫一声,捧着脸颊大喊:“夭寿啦!我家主公要正面上我家四哥啦!官方逼死同人啦!”

“……”刘备囧囧有神地松开了手。

郭嘉呈“大”字形躺在地上,愣愣的不知在想什么。半晌,他才挣扎着坐起身来,也不说话,一双眼睛就直勾勾盯着刘备。看了半天,他忽然开口问道:“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身在戏中,这种感觉不好受吧?”

“我早就习惯了。”刘备回答。

他伸过手来,握住了郭嘉的手,温声道:“郭先生,请容我问你一个问题吧。你是心甘情愿按照别人替你写好的剧本演下去呢,还是说宁可自己走一条不同的路,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郭嘉不假思索地道:“当然是自己走!不过,我还有选择的权利么?”

“有!”刘备肯定地说。他的声音是那么平和坚定,充满了力量。

“郭先生,如今我们正处于难得的奇迹之中。现在我们身处的这个剧本,内容一字皆无,是编剧给了我们一次本色出演的机会。也正因如此,我才能来到这里,和你见上这一面。

“假若你愿意的话,你一定能改变已经写好的结局。你可以救回荀令君,可以放过邺城百姓,可以弥补曾经的遗憾……只要你愿意的话。”

一轮赤色的朝阳突然从东方跳了出来。在它的辉映之下,每个人的面容都红彤彤的。

“我答应你。”郭嘉反过手掌,紧紧回握。他眼睛里闪着犹如沸血般炽热的光,“如果我可以自己选择的话,我绝对不会做出那些丧心病狂的事情。”

阳光像浓稠的蜜糖一般,渐渐流洒向整片大地。江面上舞起了千万道明丽的金光。

长夜终于过去了。

 

完成刘备心愿的任务总算大功告成,众人都甚是欣慰。

麋贞把郭嘉扶了起来,给他拍了拍身上的灰。阿凌悄没声地走了过来,问刘备道:“主公,我们回去么?”

她想起了先前刘备回答她“想要回去”这句话。说实在的,阿凌也没听懂刘备说的是想回哪儿去。所以她现在小心翼翼地仰视着刘备,满脸的没有把握。

“这就回徐州么?”麋贞望了过来,颇为意外。她正盘算着如何把四哥送给主公呢,这下不禁怔住了。她瞧了一眼刘备,又瞧了一眼身旁的郭嘉,一时拿不定主意。

陆佑扑灭了篝火,拾起马鞭,坐上了马车的驾驶位,笑吟吟地招呼道:“益州公,我送你回家吧!”

“送你妹!”虽说陆佑并没有坏心,但郭嘉想了一想,还是觉得对于这种觊觎他夫人又打晕过他的人,应该严肃考虑予以开除。

阿凌忽然想起一事,赶紧朝着陆佑飞奔了过去:“陆少!我的肾还在你那!”

“哦。”陆佑答应一声,从衣袋里把她的肾机摸了出来,扬手叫道,“接着!”

阿凌惊呼一声,急忙向空中那道雪白的弧线冲了过去,拿出守门员扑球的气势,纵身一跃,把它抢在手里。下一瞬间,她人也摔在了地上。阿凌按了几下,看看肾机没事,这才松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拔高了嗓音埋怨陆佑:“这是易碎品!摔坏了我要你陪葬!”

“让主公给你买个诺家,那个抗摔。”麋芳比了个胜利的手势说。

望着身边众人开心自如地说笑,刘备忽而心想,假如这个故事能就在这里结束,那该有多好啊。

可是不行。

充满恶意的编剧不会就此罢手的。

所以,他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刘备向他的队友招了招手道:“阿凌,你来。”

阿凌揣好了肾机,掸掉一身的灰土,以小碎步跑了过来,问道:“主公什么事?我可不要诺家,当然,你也没处买去……”

“嚓”的一声轻响,只见刘备从腰间剑鞘中抽出了双股剑中的一柄,向阿凌心口刺去。他出手又轻又慢,剑势灵动美妙,甚至带着几分柔情,全不像是要置人于死地。可同时,又没有一丝迟疑。

阿凌惊得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瞧着那雪亮的剑刃没入了自己胸膛。

接着,她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昏倒在地上。

周围的一切景色,完全放亮的晴空、遥远天边的城池、波澜壮阔的岷江,突然开始淡去。就连还在悠悠冒着烟气的火堆、那辆他们乘来的马车,乃至刚刚还在谈笑的麋家三兄妹和郭嘉,这一切都开始淡去。

麋竺奔上前几步,似是犹豫了一下,然后对着刘备挥了挥手,道:“主公,再见……”

他的话语像泡沫一样碎裂消溶在空气中。现在四周的景物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他们又回到了平时那个围绕着淡黄色光晕的空间里。只剩下刘备、陆佑,和昏厥于地、心口插着一柄剑的阿凌。她身上的古装衣裙泛出了朦朦的雾气,待雾散去,又变回了那套黑色夏装。

静了片刻,陆佑道:“果然是这样吗……”

“我想阿凌她并不知情。”刘备说。他话音低沉,也不知是在对陆佑解释,还是说给自己听的,“她只是最近压力比较大,有些忍受不了某几个扯淡的剧本,所以才产生了这么一个愿望……”

“我想也是。”陆佑配合地应了一句。他走上几步,俯下身来瞧着阿凌紧闭着双眼的苍白的脸:“她虽然创造了‘三麋计杀郭战神’这个剧本,但她还是很尊重角色的意志,所有场景台词都让人家自己去写。不然的话,她压根不晓得我的存在,我也就没机会和您合作了,是不是?”

他抬起头来,看向默然不语的刘备:“玄德公,你怎么啦?”

“陆少,我很担心。”刘备伸手指向阿凌,沉静地说,“你想必没忘记,阿凌自己也是个穿越者。归根结底,她也只是个角色,只是个命运掌控在编剧手里的可怜人罢了,和那个郭奉孝、和其他穿越者,又有什么不同呢?”

“所以我担心,”他仰起头来,望向头顶无穷无尽的旋转着的光影,“你又怎么知道我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不是编剧事先写就的台词?你又怎么知道我这一次又一次的登台演出,不是编剧早就安排定的剧情?你又怎么知道我们心里冒出的这些念头,不是编剧设定好了人物性格,暗中灌输给我们的?而这位诡异的编剧,究竟想让他的主角从我们这个时代得到些什么呢……”

陆佑两手一摊:“无论是不是编剧暗中作怪,我能再和文姬说上一次话,我很高兴。”

刘备长叹一声,暗想自己要是能像陆少一样心地刚健朴实就好了。陆佑转身要走,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扭过头来说道:“等她醒来,你直接问她如何?她不是想要什么都能实现么?只要她许个愿,咱们这个故事就能结束啦。要是她爱着你,想嫁给你,你也只好委屈一下了,反正这种事你又不是第一次。”

他挥了挥手示意告别,没一会儿就走得不见踪影了。

刘备仍然站在原地想着心事。不知过了多久,阿凌终于苏醒过来。她惊恐万状地盯着自己胸口的剑柄,害怕得连话都说不出一句。刘备走上前去,帮她把剑拔了出来,阿凌吓得尖叫一声,却发现自己胸前既无鲜血,也没有伤口,不由得呆了。

刘备回剑入鞘,摸摸她的头,安慰道:“别怕。我是在‘计杀郭战神’那个剧本里杀的你,现在剧本已经中止了,我们回来了。在这个空间里,没有人会死的。”

“主公,这是怎么回事啊?”阿凌拉着他的手站起来,可是脸上的惊恐之色一点也没有减少。

刘备沉默了几秒,然后道:“我从接到那个无内容的剧本那一刻起,就在想,是哪位编剧这么好心,又这么了解情况。她知道我每天都在演戏,也知道我演得累了,因此特意送给我一个本色出演的良机。阿凌,这个人除你之外,不可能有第二个人。”

“我?”阿凌瞪大眼睛,艰难地吐出字句,“可是我没有……”

“在这个时空里,你是一个想要什么都能实现的人,对不对?”刘备低声叙说道,“你想要旁观整个世界,这实现了。你想要成为我的队友,这也实现了。读完以甘信为主角的那个剧本之后,你替我感到难过了,所以你无意识间许了一个愿望,想让我自己书写一次剧本。你对‘寒门天下’,其实是印象很深刻的;我还记得你对我吐槽过,你说这个剧本难能可贵的文笔不错,可惜三观实在太扭曲了,白瞎了这么好的文采。所以这次,你想借用‘寒门天下’的故事背景,让我去教训一下穿越者,最好还能顺便兴复汉室,还于旧都。你所期望的一切几乎都实现了,不是吗?”

“主公,你等一下……”

阿凌手忙脚乱地摸出自己的肾机来,翻出把空白剧本发给她的那个联系人,发过去一条消息。打字的时候,她的手指都在颤抖,不停按错,好不容易才把这条消息发了出去:“大大,请问这个剧本是你写的么?”

几乎就在同一秒钟,大大回复了她,附带一个微笑的表情:“这个剧本是谁写的,你不是应该最清楚么?”

阿凌握着肾机,茫然若失。呆立半晌,她突然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总觉得麋家那三个穿越者好生熟悉,简直就像我认识很久的朋友似的……”

过了一会儿,她又道:“对了,主公……既然我想什么都能实现,是不是只要我许个愿,说希望你可以不用演那些奇奇怪怪的剧本,那么就……一切都会好了?”

“这恐怕不可能。”刘备摇摇头说。他的声音像月光一样温柔,“因为,你也是穿越者,也是某个剧本的主角。你之所以一直在我身边,是因为你的故事还没有结束罢了。而今后还有许许多多的剧本要我出演,对此你的愿望是约束不到的。”

“我也有个剧本?”阿凌目瞪口呆,“我……我和主公你说的话,都是写好的台词吗?”

她的神情太令人难过了,刘备不忍再看,转过身去,叹着气摇了摇头:“至于这一点,我也想了很久,只是身在戏中,不能分辨。”

阿凌很久没有开口。就在刘备以为她不会再说话之时,突然她的声音飘到耳畔,却不是在和他说话,语调恳切,倒像是在对父母要求什么的孩子一般:“我想要,知道真相。”

说完这句话之后,阿凌掌心的肾机忽然收到一条新的消息:“真的吗?”

“嗯!”阿凌坚决地点了点头。随后肾机嗡地震动了一下,阿凌看向屏幕,只见它收到了一个新文件,叫做“三国礼宾部纪事”。

此时真相已经摆在面前,阿凌有了心理准备,反而镇定多了,手也不那么抖了。她打开那个文件,读了几行,随即用平稳的嗓音念了起来:

阿凌不幸也是穿越者之一。不巧的是,她和其他大多数穿越者一样,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穿越时空。更不巧的是,其他大多数人至少知道自己想要在这个时代做些什么,而阿凌既无泽被苍生的才能,又无一统江湖的野心,对自己的未来完全没有把握。除了从不离手的肾机之外,她什么都没有。因此,她甘愿做一个故事的旁观者。

阿凌的愿望不幸实现了。本来流落在陌生时空的她,也应该像其他穿越者一样——被某个或仁爱或霸气的主公收留,被一群莫名其妙关心爱护她的少男少女帮助,从而辅佐某个明君澄清玉宇,甚至亲自争霸天下。但她却从世界中消失了,没人再看得见她。她从故事中全身而退,袖手旁观。

阿凌嘟起嘴来,扮了个鬼脸,不情愿地说:“主公你放心,那位穿越者大人会踏着五彩祥云左手六魂幡右手轩辕剑来救你于水火之中的……”

她的声音突然哽住了。她抬起头来,望着刘备道:“主公,对不起。”

“没关系的。”刘备安慰她说,“其实我们早该发觉这件事……你快往下翻,看看结局是什么?”

阿凌继续用一根食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滑动。简直就像是自己的日记似的,这个文件详细地记录了他们二人如何吐槽,她如何收到了一个无正文的剧本,刘备又是如何一剑刺进了她心口。就连刚才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在上面记得一清二楚,没有一个错字。

她说:“主公,这个剧本里,你和我发现‘计杀郭战神’的编剧实际上就是我本人以后,你就劝我别管你了,回到我的时代去。然后我——”

“你回去了吗?”刘备问道。

阿凌的视线渐渐模糊了。滚烫的泪水涌出眼眶,大颗大颗地滚落在衣襟上。眼睛像是骤然增加了八百度近视,什么也看不清楚。

可是即使如此,她也看清了自己的结局。那些太过繁复而瞧不清是什么的字,都能用想象力去一个个补全,因为如果她是编剧,她也会这样写的——

阿凌无言地走上前去,伸开双臂,抱住了自家主公。

已经晚了。无数个日日夜夜,她始终看着这个人。不论是在戏中跃马挥剑,还是在戏外谈笑风生,她没有一刻不在凝望着这个人的身影。

他的笑容,他的声音,他的名字,已在她心里印得太深太深了。倘若离开了这个人的身边,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所以,即使没有意义也好。即使是多此一举也好。即使一切都是假象也好。

即使被这个人痛恨也好。

她会留在这里。

全文完。

“主公,我没有回去……”阿凌慢慢地说。

刘备又沉默下来。自从收拾了穿越者郭嘉之后,他们之间好像有一半的时间都在沉默。往日的默契和欢乐似乎都不见了。

过了良久,他道:“阿凌,剧本里的我说得对。你应该回去,不要管我了。”

“可是我不过是个剧本中的人物,我能回到哪儿去呢……”阿凌茫然失措地问。

“回到你的时代,你的故事就结束了。我保证,你不会记得这一切的。”刘备坚定地说。

阿凌指了指手中的肾机,摇头道:“不,剧本里的我选择留下。既然我只不过是个被人创造出来的角色,那我宁可永远永远陪着你。主公,我很喜欢你,你知道么?”

刘备伸出双手,轻轻捧住了阿凌的脸,凝视着她睫毛长长的、却总带着种迷茫神色的眼睛。他说:“谢谢你,阿凌。可是我不需要这样。你总还记得甘信的结局吧?他说什么遗憾和我之间的友情太短暂,然后又重生到了当初我们一起长大的小山村。我当时就想,他真是受虐狂啊。有什么必要轮回一次?难道他还想再和我结义,再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指责我忌恨他吗?

“阿凌,怀抱着丑陋的真相生活下去,是很痛苦的。我不希望你成为这样的受虐狂。今后的日子永无止境,总有一天你会厌烦这个结局。你会恨我,会恨那个创造了你的编剧。你会质问,为什么我要让你知道你是个剧本中的人物呢?为什么编剧不能给你选择的权利呢?为什么你非得留在这个一无所有的空间里,陪着一个面目可憎、言语无趣、每天演几百场戏的死人?倒不如干净利落地结束。

“一个人的心灵能承受的东西是有限的,阿凌。这次你之所以会创造‘计杀郭战神’这个剧本,显然是因为你已经承受不住了。再这样下去,只怕会演变成更可怕的事情。所以,你回去吧。”

刘备松开手,转身背对着她,缓缓将最后一句话说完:

“而且,我早就习惯了独自一人。我不需要虚假的同情。”

他的话宛如又一柄利刃刺穿了阿凌的心。她感到说不出的悲伤。那么温和、那么令人安心的她家主公,居然会说出这么尖刻的话来赶她走。

她一直陪伴在他身旁,这是“虚假的同情”么?她会给他带来困扰和灾祸么?

犹如一个气泡浮上水面,某个当时没想明白、后来被埋藏在心底的念头蓦然浮现出来,清晰得如在眼前。从来不信神的阿凌忽然屈膝跪倒,合起双手,像祷告一样虔诚地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再许一个愿望。”

刘备惊讶地转过身来。可是就是这一瞬间,他突然感到有什么重要的变故发生了。刘备眼看着阿凌的嘴唇微微一张一合,说着什么话语,可他耳旁一片死寂,半个字都听不见。他想要冲上前去,手足却也不听使唤,全不动弹,只能呆立在原地。

随后,他失去了意识。

阿凌许完心愿,站直了身体,怔怔地瞧着昏迷不醒的刘备。紧接着,她的身体起了变化。她就像被看不见的钩子拽住头皮一样拔高了身材,容貌也像泥塑被重新捏过似的,开始改变。不过几秒钟的工夫,她看起来已经完全不同了。现在的她长得和地上那个刘备一模一样。

阿凌试探着开口道:“咳咳……”她的嗓音也变成了一个清朗刚劲的男声,就和刘备一模一样。

“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惟贤惟德,能服于人。汝父德薄,勿效之……”她干脆背起手来,踱着步,念了一段刘备的遗诏。

然后她微笑起来。

陆佑曾经说过,他一向替董祀出演。因为他们两个同是大众脸,没有哪个穿越者认得出来,何况穿越者们只需要一个演员站在那里念台词罢了,至于究竟是谁,他们并不在乎。

既然如此,如果世上有一个长得和刘备足够像的人,他自然能够替刘备出演,而不会引起任何事端,就和刘备亲自出演一样。没有人会察觉到,那人其实不是真的刘玄德。

所以阿凌许的愿望是,让自己变成刘备的样子,从今以后代替他出演那些奇怪的戏码。而让真正的自家主公,获得他一直盼望的,永远的安宁。

“虽然主公总是说,重生什么的根本没有意义……”她说,“但我还是想着,能不能再给主公一次机会呢?能不能把他送回他的少年时代,让他真正地重走一次自己的人生?然后无论结局如何,都让他永远安息。”

肾机的屏幕上又多了两个字,写道:“可以。”

阿凌弯起嘴角,露出了如春风一般温煦的笑容。

 

耳旁响起“嗖”的一声脆响,刘备下意识地往右边一闪,偷袭他的物体就落空了。眨了眨眼睛,抬头望去,只见自家母亲手中拎着一根竹篾,正含笑瞧着自己。

“怎么睡着啦?”她半是责备半是取笑地问。

刘备也不知脑子里哪根筋没搭对,脱口而出:“下有陈死人,杳杳即长暮。潜寐黄泉下,千载永不寤!”

“瞎说什么呢!”刘夫人又挥起手中的竹篾。他连忙低头一躲,跑出门去。

门前的山坡上铺满了青玉般的小草,三四寸长,柔柔的都在风中摇晃。好个暖人的春天!刘备伸了个懒腰。

明明是每天都能见到的寻常景色,他却莫名有种阔别已久的感觉。看着这样的景色,他突然眼眶微微红了。定下神来,一棵树一棵树、一座房子一座房子仔仔细细地瞧过去,每一眼都感到格外新鲜。

一句“这才是活着啊”的感叹已经到了嘴边,他又咽了下去。说出来一定会被母亲揍的。而且,为什么要发出这样不明所以的感叹呢?

总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似的。

“喂!刘兄!”

两名十岁上下的少年正手挽着手从路上走来,他们朝他用力挥手,兴高采烈地嚷着什么。这是他很好的朋友,不用想也知道是来找他玩的。

刘备于是不再想什么,拿起倚在墙边的两柄木剑,向他们迎了上去。

 

尾声


“某赫,你输了。”无言地目睹了全程之后,一名黑衣女子道。

她对面的那名红衣女子就像塑像似的,一动也不动。良久才掏出钱包,翻出一枚金色硬币弹了过去:“五毛拿好。”

“我其实不太明白,”黑衣女子在指间玩着那枚硬币,“‘凡是有点傲气的主角都不会甘心接受编剧已经写好的结局’,这话是你说的吧?”

红衣女子点了点头。

“那你为毛要赌阿凌会接受留在主公身边这个结局?”

“因为这已经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好最好的结局。”红衣女子说,“我给了阿凌自由的意志,让她去选择自己的人生。如果是我,我会留下来陪伴主公。我是真没想到还有以身代之这一招。阿凌她,已经超越了编剧。”

“大骗子。”黑衣女子指着她道,“你给阿凌发的是假剧本。”

“本来就是嘛!”红衣女子无辜地摊开双手,“这个故事本来就没有剧本。如果他们有时间仔细想想,做两个实验啥的,立即就会发现这互相矛盾。如果阿凌的剧本早就写好了,那她的每个愿望都应该记在剧本中,她怎么可能还有‘心想事成’这种奇葩能力?她问编剧要真相,我只好给了她个假的。我又没说编剧不骗人。我既然给她自由的意志,就是希望她和小伙伴们共同完成她的故事;至于最后写成什么样,全看她的境界了。事实证明,阿凌的境界是真高,能为主公做到这个地步,说实话我都有点儿害怕……”

“主公那一剑教导我们,中断一个剧本的方法是谋杀编剧。”黑衣女子阴森森地笑道,“某赫,你小心着点儿。”

“可不是吗?我是再也不敢小觑自己笔下这些人物了。”

 

(三国礼宾部纪事·全文完。)


中枪的穿越文:

《三国之江山霸业》(甘信主角)

《三国之寒门天下》(郭嘉自立)

《重生之超级三国》(曹总的儿子辅刘,坑注意)

微中枪:

《三国之蜀汉我做主》《三国之战神刘封》《奋斗在三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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