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女主】使君无礼节

触机之作系列【。】

不务正业系列【。】

又爆字数系列【。】

算了,不吐槽自己了。


正文

列位读者,今天我要给大家讲的,是一个史书没有记载的,真正的历史上根本没有发生过的,完全是作者自己胡编乱造的,不一定符合原本人物性格,并且情节还十分平淡无趣的故事。

看到这儿,很多人想必都已经忍俊不禁,在“哈哈哈”地嘲笑我了:你丫哪次写故事不是这样?还用得着特地说出来吗?但,读者,您同我熟悉,不代表其他人也同我一样熟悉;说不定会有一二个天真无邪的小朋友,认为我自己认为我所写的东西就是史实,于是高举历史唯物主义的大旗把我打倒在地。所以在讲故事之前,我必须严肃地声明:这是一个故事,是完全虚构的,是作者个人幻想流诸笔端形成的文字,和历史、和现实没有任何关系。

那么,列位读者,我们开始吧。

您多半看过裴注《三国志》,至少也是看过《先主传》,那么您一定知道王粲聚聚在《汉末英雄记》里,写了这样一件事情——灵帝中平末年,我们这个故事的主角,作者心中“唯一的真爱之一”,刘备,那时还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曾经有一次跟随议郎曹操离开京城,前往后者的家乡沛国谯县。随后,灵帝驾崩,董卓进京,专擅朝政,关东诸侯共兴义军讨伐国贼,刘备也在其中。

这之后的事情,也许王粲聚聚没有写,也许他是写了,但后人没有留传下来,总而言之,我们谁也不知道刘备在讨董的过程中干了些什么。那么,读者,请您听听作者的想象吧。

首先,刘备并没有和曹操在一起。因为我们都知道,董卓进京后,曹操逃到陈留就散财起兵,没有回到家乡。其次,既然王粲聚聚提到了沛国,那很有可能刘备在这段时间中一直没有离开那里,于是就从沛国加入到盟军中。最后,沛国属于豫州,当时的豫州刺史孔伷起兵讨董,驻扎在颍川——好了,听我的,刘备跟随孔伷,驻扎在颍川。

有的读者看到这里,想必觉得非常兴奋:作者编着编着,居然把刘备编到颍川去了;颍川有那么多我们大家都非常喜爱的人物,可以在那里发生无数场美妙的邂逅。

不过,鉴于本文是一篇BG文——毫无疑问,本文是一篇BG,它的主角分别是一男一女;虽然这两句话并不能完全等同起来,但很多人都是那样认为的,就好比如果本文的主角是两个男人,那它必定是一篇任意YY、乱组CP的下作的BL一样——所以,刘备在颍川邂逅的是一位少女。

那天,刘备和他的军队从郾城西门出来,忽然听见道旁一个很轻很缓的嗓音,像叹气似的说了一声:“刘君……”

虽然那声音听上去并不像呼唤,“刘君”也未必就是在叫自己,但刘备还是鬼使神差地回过头去看了一眼。那里站着一位双十年华的女子,她身穿朴素的淡青色衣裙,手臂上挎着一个篮子,里面放着的似乎是些酒瓶酒盏和香烛等物,大约是准备去祭拜先人。她正微微侧头,凝目望着刘备,毋庸置疑,刚才那声“刘君”叫的就是他。

许多兵士也注意到了这一幕,有人“嗷”地怪叫起来,随后一片低低的哄笑。刘备旁边的人横过肩膀撞他,向他挤眉弄眼,意思是“你这家伙真有本事,才在这驻军两天就泡到了妹子”。刘备觉得有些尴尬,因为他在脑海中仔细搜索了一遍,没有见过这位少女的记忆,但对方看来却是认得他的。

向众人挥了挥手,扔下那群不断起哄的兵士,刘备走到道旁。行礼之际他不引人注意地细看了一眼,那女子不施脂粉,也谈不上有多漂亮,脸上一派温柔宁静的神色,头发束成个秀气的髻,眉眼宛如笼罩在淡淡的云雾里似的,给人几分朦胧之感。这样一个普通的女人,就算以前自己见过,肯定也不会记住的。他低着头,迟疑地开口:“请问您是……”

然后两人之间安静了片刻,因为他们都是懂礼貌的人,刘备是决不肯把“请问您是谁”这句话直截了当地问出来的,而那女子也决不会在别人话音未落之时自己便开口说话。然后那女子还了一礼,依然用那种柔缓的嗓音说道:“我姓唐。先夫曾经在宴席上和刘君见过一面,那时我也在场,刘君大概是不记得了。”

刘备轻轻“啊”了一声。他这些年交游酬酢,在宴席上见过的人不可胜数,记不起来也实属正常。眼前这位唐夫人口称“先夫”,没想到曾与自己交际过的人竟然已经去世了,不禁有些莫名的哀戚。他想了一想,问道:“有什么我可以为您做的事情吗?”

列位读者,如果换作您处在刘备的位置上,您未必会那样问的。您会问:“还敢请教尊夫是……”或许没这么客气文雅,但归根结底,先要把自己想知道的事问个明白。然而那却未必是唐夫人想回答的。像刘备这样懂得照顾别人的心情,虽然不能说只有他一个人能做到,但也是十分难得的。

所以,刘备这么问了以后,唐夫人注视着他,晶莹润泽的双眼中多了一丝温和的笑意。她也想了一想,说道:“我有一件事难以决断,希望听听您的意见。先夫过世之后,我便回到乡里,前些日子接到家父的书信,命我改嫁他人。我若不答应,恐伤老父之心,是为不孝;然而我若答应,难免对亡夫失节。刘君认为我该如何?”

“不要在乎那些什么孝啊节啊之类的东西。”刘备对她说,“逝者已矣,尊君让您再醮,那是希望您能过得幸福。您若为了外人口中的名声才做决断,那是拿自己开玩笑。您自己想要改嫁吗?”

唐夫人摇了摇头,道:“我不想改嫁。”

“那就这样告诉尊君吧。”刘备说。

唐夫人向刘备微笑起来。两个人互相望着点了点头,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于是低头施礼,准备告辞。

列位读者,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平淡无趣,没有兵士们期待中的十里长亭喁喁细语,也没有刘备期待中的有女怀春吐露衷肠——是的,不可否认,刘备转头看见唐夫人的那一瞬间,他心里产生了一种隐隐的期待:是不是一位闺秀暗中恋慕自己,知道官军就要离开郾城了,于是特地前来相送,想要私定终身什么的?虽然他并不喜欢唐夫人这一类型的女子,情势也不可能容许他接受这样的感情,但刘备也是人,一个有想象力、有虚荣心的人,所以他还是,稍微期待了一下。

现实有点令人失望。不过,谈了这几句话之后,刘备的心情不知为何变得平和起来。结果,他就忍不住多说了一句话:“唐夫人,我们此行是去讨伐国贼董卓。颍川就在雒阳东南,四战之地,留在这里也许会有危险,不如去其他地方避上一阵子。”

唐夫人抬起头来,用她那双浅褐色的眼睛重新审视着刘备。末了,她问:“我能跟着你走吗?”

刘备目瞪口呆。

然后,列位读者,她就跟着刘备走了。

 

按理说唐夫人要离乡避乱,应该去战火没有烧到的地方,投奔自家亲戚朋友。然而她却反其道而行之,像心血来潮一样,随意地打了个小包裹,就跟在这支豫州官军后面离开了郾城。

她也并不和军队同行,自己雇了一辆小车,慢慢沿着官兵行军的方向走。官兵在哪座城驻扎下来,她也就在城里找个驿馆下榻。有时候官兵先行一步,在前面的城池遇上了董卓派来的兵马,交战起来;她听说了,就暂且原地不动;等这一仗打完了,再乘着小车慢悠悠地跟上来。

刘备为她这种举动感到心惊肉跳,觉得她一个弱女子孤身在外十分危险,屡次想找一个平安的所在让她安顿下来。唐夫人却只是摇头不答应,她对刘备说:“我并不是依托于您,要您费心照顾,只不过是我想到处走走,恰好和您同路罢了。”

这一同路,就同路了几十年。

读者,您多半看过《三国志》,至少也是看过《三国演义》,就算都没有,肯定也看过电视剧,或者听说过三国故事。您一定知道刘备这一辈子的大部分时间过得多么苦情——经常性地被敌人打败,经常性地丢掉已经占领的城池。虽然对于征战沙场的将领来说,这种状况实属正常,不过他们绝大多数人遇到这种事以后要么死了,要么抱了一条坚实可靠的大腿,从此不必再担心重蹈覆辙;而刘备的运气恰恰不好不坏,既没死掉,也没有大腿可抱,所以只能继续战败,继续逃跑。

在这种苦情的人生中,刘备不知多少次遗失了自己的家人——通常事情平息之后,他都能成功地把他们找回来,但也有找不回来的时候,于是他永远地失去了几位正妻和两个天真可爱的女儿。从这点我们可以看出,唐夫人选择跟随刘备是非常不明智的,简直是刚出龙潭,又入虎穴。

不过,也多亏他们只是“恰巧同路”的关系,刘备和唐夫人从来没有拖累过彼此。唐夫人心灵手巧,精擅女红烹饪,能够自食其力,用不着刘备周济;而刘备动不动战败逃跑,唐夫人从没被敌军当作刘备家眷软禁起来。归根结底,刘备所有的敌人都不知道他有唐夫人这么一位旅伴。

一般来说,刘备战败逃跑的时候,在战斗中与他失散的下属,以及留在城内的家眷和下属,都不知道他跑到哪儿去了。唐夫人当然更不可能知道。这个时候她只是一如既往,心平气和地待在原地,等到听说了刘备的消息之后,再乘着小车慢慢跟上去。发生过不少次类似刚从齐国赶到郯城,发现刘备已经转往沛县去了,于是再度上路这样的事件。

她后来学会了驾车,也用不着车夫了,常常自己坐在车前,穿着结实的青布衣衫,像个寻常的乡下农妇一般,挥着鞭子,口中有一句没一句地轻吟歌谣,不时地望一眼远方雾霭迷蒙的山川。

她和刘备总是一个住在城东,一个住在城西,或者直接连城门也不进,到邻县找个清静的院落住下,两人很少来往。很多时候,刘备一旦向别的城池进军,或者投奔其他诸侯,他都不知道唐夫人有没有跟上来,还是留在了原地;甚至经常想不起有这么个人,这么件事。直到很久以后,偶然见到那辆小车,或者唐夫人派来传达点什么事的人登门拜谒,刘备才恍然惊觉,原来她还跟着自己。

只有一次,在刘备最困难的时候,他受过她的人情。

足以毁灭所有希望、令人模糊生与死之间界限的危难,刘备一生中遇到过数次。那一次,读者,您一定清楚,是他刚接手的徐州被人占了。他没处可去,前后都有强敌,只能一路向东。身边散卒不过两三千人,刚刚被击败过,又在没有粮草的情况下行军了三天,军心动摇,随时可能彻底崩溃。到了广陵海西,人性中恶的一面已经完全被激发出来,不少士卒在岩石上磨着兵刃,跃跃欲试,想将比自己弱小的人杀来吃了。

刘备在临时搭建起来的简陋营地巡视了一圈,一个什一个什地去和士兵们说话。有人抱怨,有人詈骂,还有人情绪失控伏地大哭,在这整个过程中,刘备无时无刻不感到死亡距离自己是多么的近,随时可能会有士兵暴怒而起,一哄而上,将自己斩于剑下。但,列位读者,刘备的运气总算是不错,这样的事没有发生。花了一整天去安抚军心之后,士卒们稍微平静了一些,烧起火来,开始四下去找有什么可吃的东西。

刘备坐在一块大石上,眼看着娟秀的月牙儿一点点从墨蓝幽深的海面上升了起来,渐渐向自己头顶移动。天穹和海波中闪烁着明媚炫目的星辉,他感到内心犹如死一般寂静,谁知道现下的平静能持续几时几刻呢?谁又知道自己最后看到的月亮会在什么位置呢?倘若自己现在死了,放心不下的事情实在还有很多,然而这秀美的月色只给人无尽的虚幻感,让他无心无力再去想起那些东西。

这个时候,西边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刘备转头望去,只见先前派出的几名斥候向这边狂奔而来,很快便跑到了自己面前,他们满脸兴奋激动之色,颊边挂满晶莹的泪珠,指着身后,只叫了声“明公”,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列位读者,您看到这里,想必猜到有很好的事发生了。刘备也是那样猜想的,但他不敢抱太大的希望,先稳住心神,慢慢站起身来,向那边走了几步,凝目看去。

他看见月光下一个女子缓步而来,她荆钗布裙,手臂上挎着一只很大的篮子,走得又轻又稳。她身后还有数十名百姓,每人挎着一只那样的篮子。他们走到了刘备的兵士中间,兵士们好像忘记了饥饿和困倦,都如喝醉了酒一般疯狂地笑着跳着……

她走近了,刘备认出她正是唐夫人。她的篮子里散发出阵阵烤饼和野菜的香气,他有点想笑,又有点鼻酸。最后他们并肩坐了下来。刘备咬了一口饼子,喝着甜丝丝的水,望向海面。海水深黑如墨,倒映着星星点点的碎光,令人有种忽远忽近的错觉,仿佛要把人吸进去似的。他问:“您来的路上,没遇到什么危险吧?”

“没有。”她答道,“我都是看好路上太平,才走。”

刘备叹了口气,说:“这次真是多谢您了。要不是您来了,我不敢说这群士兵能不能坚持过今晚。”

唐夫人也望着海水,说:“恰巧路过,举手之劳而已,刘使君不必那么客气。”

刘备哈哈大笑起来。有一瞬间,他很想抱一抱这个纤弱的女人,让她的脸紧贴着自己的脸,让她的呼吸声响在自己耳畔,让她瘦小的肩骨被自己的手掌完全覆盖——这是,怎样的一副身躯啊,竟然能做到其他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那以后刘备又遇到过数不清多少次危难,有好几次他以为唐夫人不会再跟上来了;即使她想继续这种奔波周折的旅程,也会因为道路阻绝、没有音讯等理由不得不放弃。结果证明他还是低估了这女子。在周转于许都、下邳、沛县、邺城、汝南和襄阳的过程中,刘备遗失了很多人,其中有一些再也没有跟上来,另外一些依然坚持不懈地寻找他的踪迹。唐夫人也算是后者中的一员,有时她甚至比刘备那些能征善战、纵横四方的部下更早找到他。

刘备驻军新野的时候,因为那里离敌军的势力范围太近,唐夫人没有跟过去,留在了襄阳。荆州投降曹操以后,跟着刘备往南瞎跑的吏士百姓人数超过了十万,唐夫人并不在其中。她只是一名旅客,必须看好路上太平,才会动身;像这种哭天喊地、朝不保夕的亡命之事她是不会做的。

刘备在襄阳城下朝刘琮喊话之时,他以余光瞥见,城楼西北角有一缕细细的青烟冉冉升起。向那边望去,只见城墙边立着一个云鬓娇容的女子,她侧身对着刘备,看不清她的面容神色,只看到乌发和裙摆在风中飞扬,娇小的身影显得楚楚可怜。

她面前放着支点燃的蜡烛,那一点如豆的金红色火焰看起来是多么弱小啊!它被唐夫人小心地护在身前,仍然叫风吹得摇曳不止,随时都可能熄灭。但,列位读者,它又是那么明丽,那么灿烂。它让生活在这个无聊世间的人豁然觉得眼前亮起来了,开阔起来了。

如果您体会不到望着这火焰的人当时的心情,那么我要建议您也去点一支蜡烛试试。

刘备转身离去。旁边有个秩百石的小吏对他说:“这次唐夫人跟不上来了。”

“瞎说,你还不够了解她。”刘备摇了摇头。

那小吏想了想,问道:“既然您这么了解,那么明公,她为什么非得跟着您呢?”

刘备被噎了一下,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也不知道。然而,读者,刘备是个多聪明的人啊,他一瞬都没有犹豫,立即反问那小吏:“那你说说看,你又为什么非得跟着我?”

对方挠着头,不好意思地闭上了嘴。

一年以后,刘备攻下荆南四郡,做了只有半个州的荆州牧。唐夫人果然也不负所望,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平安地离开襄阳,来到已经改名公安的油江口,再度安居下来。原本还有所怀疑的小吏这下彻底服气。再后来,刘备打下益州,做了只有三个郡的益州牧,把立足点从公安转移到了成都,唐夫人自然也从容闲雅地跟着来了。

那时,刘备的正妻、孙权的妹妹孙夫人已经回到徐陵,表现出恩断义绝的态度。刘备已经是年过半百的人了,突然又变成了光棍,虽说已经习惯了——列位读者,您不要笑啊——但还是需要再娶。这个时候,就有人问了:“主公,您为什么不娶唐夫人呢?”

这一问问得刘备有些懵。他和唐夫人没有那样的感情,只是像对待任何一个认识的人那般抱有适当的关切。她的确是特殊的,她身上那种超然世外的气质令人敬畏三分,刘备从来没有把她当作普通女人来看待。假如她不是那么特殊,或许早在他还只有三十岁的时候,就会娶她为妻……然后,他就会像失去其他几位妻子一样,永远地失去她了。

现在,他已经五十四岁了,她呢,应该也有四十岁了。刘备突然开始认真地思索这个可能性。既然要再娶,比起娶一位陌生的女子,当然是选择自己认识的人比较好。何况,刘备并不讨厌唐夫人。试想一下,如果和她成为夫妇,婚后生活定然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虽然不可能像少年夫妻一般恩爱甜蜜,但想必能够建立起一个安稳和睦的家,这似乎也正是自己想要的。

刘备想着想着,忽然咳嗽几声,中断了思路。他对那般向他提议的人说:“唐夫人当初离开家乡,曾对我说过她不想改嫁。不知她如今愿不愿意再嫁?”

“这种事情,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了。”提议的人说。

列位读者,谈论他人的恋爱关系——简称为八卦,那可是最能给人类带来兴奋感和行动力的社交活动之一,您或许也有同样的感受。在八卦心的驱动下,刘备的下属们立即拜托了住在唐夫人邻舍的一位阿婆前去打探。于是,阿婆转弯抹角地对唐夫人说,像她这样才德出众的女子,倘若再醮,可不能随便找个人草草嫁了,对方至少也得是一州之主,这才正好般配。

唐夫人听明白了阿婆的意思,沉吟了片刻,然后莞尔一笑,道:“我都这个年纪了……独个儿过了二十多年,也不觉得有什么。如果夫婿能以真心相待,那便是般配;否则,纵然是公子王孙,我也不放在眼里。”

阿婆把这话告诉了刘备的下属,刘备的下属又告诉了他们的主公。于是刘备亲自带着礼物登门拜访。他是来表达真心求娶的诚意的,不过一踏进唐夫人的家门,不知不觉又在平和的气氛中聊起了家常,把正事一直压在舌底——明明有重要的事该说,但又觉得很难开口,犹犹豫豫,欲言又止,列位读者,您可能也有过这种经历吧?直到准备起身告辞的时候,刘备才猛地一仰头,深吸了一口气,接着突然笑了出来。他朗声说:“唐夫人,我的来意您想必已经知道了,但还是容许我认真地说一次吧。我刘备,想要娶您为妻,不知您能否同意?”

唐夫人安静地注视着他,嘴角含着一丝笑意,问道:“这是刘使君自己的意思呢,还是别的什么人提出来的?”

刘备觉得脸上有点发热,好像什么事都瞒不过她。他老老实实地说:“是其他人先提出来的。我本来,没有那样考虑过您的事情。”

“那么您为什么同意了呢?”唐夫人依然平静带笑地问着,就如同说的不是她自己一样,“您如果是出于善意的考量,觉得一个女人半生流离,孤苦无依,希望我今后好过些,这才做了这个决定,那我要说您多虑了。”

刘备忽然明白了自己应该说什么。他笑着摇头,回答道:“不,我可没有那么善良。我做这个决定,只是希望自己今后好过些。唐夫人,您面前这个男人半生流离,孤苦无依,而您呢,一直从心所欲,逍遥自在,要走便走,要停便停,过着令他无比羡慕的生活……现在这个男人终于有了一块立足之地,似乎可以安心地过几年自己想过的日子了。您愿意出于善意的考量,在这方面帮他一把吗?”

唐夫人微垂下头,低低地笑了。


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了。刘备请了媒人,下了聘礼,也着手进行婚礼的准备。益州牧要娶亲的消息很快传播开来,许多益州人士新归入刘备麾下,不知道这位姓唐的女子何许人也,都很感好奇。有的人便到唐夫人家中拜望,借机察看一番,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益州后部司马张裕也是其中一人。

张裕来到唐夫人家中的那天,是风和日丽、极为寻常的一天。唐夫人这些天来每日都要招待几名和他同样来意的客人,已经习惯了,于是脸上带着恰如其分、最为符合她气质的温文微笑,从内室迎出来,伸手请客人落座。然而张裕看到她的一瞬间却愣住了,他双眼死盯着她,仔细端详着她的面容,就像要从中看出一朵花来,自己脸上却渐渐蒙上了一层阴暗之色。唐夫人被他盯得不自然起来,正想询问,张裕却突然开口,没头没尾地道:“夫人莫要害了刘益州好吗?”

唐夫人莫名其妙,淡淡的柳眉微蹙起来,一贯如雾雨般柔和的眼睛中多了几分清明:“这话从何说起?我何曾害了刘益州?”

张裕嘴角勾起一丝嘲弄的微笑,脸色显得更沉重、更让人不舒服了:“好好的仁义之主堕落至此,连礼义廉耻都不顾了,真是令人痛心!”

唐夫人感到有些心塞。她这些天见了不少前来拜访“刘备未来的妻子”的人士,绝大多数人都满面悦色地对她表示祝福,列位读者,那是我们每个人都会做的。当然,也有人眼中流露出难以言表的神气,好像在遗憾她身份低微,相貌平常,配不上益州牧似的。但这话毕竟没有说出来。可眼前这位衣冠楚楚的高士呢,不但说了,而且还说得十分离奇,似乎她要嫁给刘备,就是辱没了他,甚至害苦了他,让他堕落,让他背上不顾礼义廉耻的骂名。

她想要说点什么,张裕却猛地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张裕出了唐夫人家大门,径直去州府中找到刘备,开口便说:“身为一方州郡之主,当心怀天下,行端立直,为众士表率,可不能忘记礼义廉耻啊!”

刘备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娶那么一位夫人对你没有好处。”张裕继续咄咄逼人地说着,“夫妇者,人伦之基,万世之始也。莫要失了本心,做出些无礼无节的事来,给皇室抹黑!”

这突如其来的指责让刘备很不愉快。他眉峰一挑,脸上登时露出几分凌厉之色,冷然问道:“我怎么就无礼无节,给皇室抹黑了?南和先生,你可想清楚了再说。”刘备一向不太喜欢张裕,不仅是因为他觉得对方只会高谈阔论,实际上什么也干不了,也因为人家曾经取笑过他光溜溜的下巴,刺伤了他的自尊心。俗话说“有仇不报非君子”,毫无疑问,我们这篇文章的主角是位君子。刘备严肃地考虑着,要是张裕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干脆就把他……

张裕的态度却突然软化下来:“好吧,既然您那么想,就算了。其实,您没有必要这样的。”然后他飞快地行礼告辞,从州府中跑了出去。

刘备一头雾水。

他没有过多地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是出来混了三十多年的人了,什么世面没见过,被人指着鼻子说三道四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再说,张裕最后那表现怎么看都是服了软,他也不信这小子能干出什么了不起的事来。

然而过了十天半月,就在刘备和唐夫人几乎都忘了张裕这个人的存在,马上就要定下婚期之时,成都却沸沸扬扬地传起了流言,似乎一夜之间,所有士人百姓都知道了,原来唐夫人并非他们所以为的寻常女子,她非但不寻常,简直就是特殊得令人跌掉下巴——她正是当年曾经一度登上帝位、后来却被董卓废杀的弘农王刘辩之妻。

刘备听到这些传言的同时,一封朴素的帛书也送到了面前,是他已经颇为熟悉的唐夫人的笔迹,但刘备还是从中看出了一丝新鲜:她的字写得秀丽而真切,不像平时那般随性,简直可以装裱起来挂在墙上供人瞻仰;而撇捺点折的运笔中多了一二分大胆,笔意斜飞,透过字里行间,仿佛能看到写了这封书信的女子坐在对面,挑着眉梢看他,一双秀目中带着淡淡的戒备和质问。

帛书上只有五个字——“他们没说错”。

刘备揉着有些发晕的脑袋,漫不经心地将这封书信收了起来,心想,我们又没做错什么。

派去颍川探查的人很快就回来了。唐夫人告诉过刘备,她的父亲名讳是个“瑁”字;而颍川郾城唐家那位叫做唐瑁的男子,曾经做过会稽太守,他的独生爱女的确是嫁给了弘农王刘辩,夫婿死后回归乡里,据乡人所说,后来她便不知所踪了。是的,列位读者,唐夫人正是《后汉书》上记了一笔的那位弘农王妃,正是你们所知道的唐姬。你们别怪作者卖了这么大的一个关子,毕竟,唐夫人自己也没有告诉刘备呀。

刘备回想起前些天的事,恍然若有所悟。张裕二十五年前举孝廉为郎,中平末年也在京师雒阳,当然见过刘辩夫妇。唐夫人多年来容貌变化不大,因此竟然被他认了出来。由于某种原因,张裕认定刘备要娶唐夫人是违背礼义廉耻的恶行,遂上门来当面斥责他。至于为什么他转弯抹角地说了两句,还没把事情讲清楚就跑了呢,这刘备就搞不懂了。

在刘备搞懂整件事之前,事态又有了进一步的变化。原本全城只是在议论“原来刘益州要娶的那个女人不是一般人”,现在,刘备所不喜欢的清谈之士们加入了议论,他们开始把一套一套繁复荒唐的罪名朝这对经历了风风雨雨的男人和女人甩过来。

他们说刘备娶天子嫔妃是为失忠。

他们说刘备娶同族之妻是为失礼。

他们说唐夫人改嫁他人是为失节。

他们说刘备素来打着仁义的旗号,现下却为了一个女子暴露本性,一意孤行,非要做这等失忠失礼失节之事,真乃天下第一无信无义之人。

他们说到兴头上,还加了许多污言秽语,对刘备和唐夫人切齿痛骂,就好像那两个人要缔结同牢,是杀了他们父母一般,必须要侮辱其祖宗八辈方得解恨。

以他们的头脑,如果分开来,那空荡荡的东西是什么也干不成的。然而聚在一起,人多力量大,于是就如五彩缤纷的气球一般飞上了天。一群人闲来无事,便骂一骂那身居高位、偏生还不重用自己的人,借以排遣体内浊气。本来也没有想出这么多罪名,只是一个人骂起来,翻来覆去总是那几句,没有什么新意,于是第二个人、第三个人便参与进来,大家齐心协力,你一言我一语,便越说越多,越说越有滋味,在口沫横飞、声讨别人的过程中找到了共鸣,甚至感到了犹如春宵一刻般的爽快。

他们自觉没有什么长处,只有一颗向着国家、向着社稷的红心,而这是其他丧心病狂之人都没有的,于是非得把那颗心摔在地上听个响儿不可。这种响儿当然也传进了其他官员士人和百姓的耳中。虽然大多数人都觉得人家结婚关你们球事,但这些人毕竟打着冠冕堂皇的“礼义廉耻”大旗,因此大家又感到不便开口劝阻;再说,即使劝阻,他们也不听。于是清谈之士们围堵了州府大门,叫嚷着要刘备取消婚约,赶走唐夫人这个不知羞耻的失节女子;他们要刘备布告全州,为自己做的错事赔罪;他们要刘备重用他们这些仁人志士,贬斥迷惑主君的小人;他们要刘备娶他们所相中的女子……

——所以,迫于这些人的压力,刘备不得不发下布告,深深引咎自责,表示全盘接受清谈之士们的意见,绝不会再和唐夫人往来。这条布告发出的同一天,唐夫人打理起她的小车,随意地收拾了一个小包裹,悄然离开了成都。从此以后,刘备再也没有听说过她的消息。……

——列位读者,您以为作者会这样写吗?

当然不会。


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士人,群情激昂,人人脸上洋溢着兴奋痛恨之色。有人嚷着益州牧自知罪孽深重,龟缩不出,他们没有办法,只好一把火烧了州府。也有人在一旁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很想瞧一瞧火光冲天、乌烟缭绕的美景。就在这时,刘备旁若无人地大步走出,翻身跨上仆从牵来的马匹,双手轻握缰绳,便要离开,甚至没有向那群一看见他就叫喊得更厉害的士人看上一眼。

清谈之士们见此不禁愕然。他们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最好的结果当然是刘备低头认错,否则的话要么他会虚与委蛇,好言劝慰,要么他会开口呵斥,抑或乱棍打来;无论发生哪一种情况,清谈之士们都有应对之策,决计不会让刘备轻而易举地逃脱罪名。然而,刘备选择了最令人心塞的一种做法——无视他们。

张裕越众而出,冲着刘备的背影大叫道:“连个说法都不给,使君就这么逃了?”身后站着二三十个人,似乎又让他找回了当面斥责刘备的勇气。

刘备大怒,几乎想要立刻下马回头,拉开嗓子,不讲礼貌地冲对方骂一番娘。可是,他了解这些人的秉性,深知那只会让自己变成和对方同样的人,然后被他们死死地缠上来。要骂人——他刘备毕竟还要脸,必定是骂不过的;要讲道理——用膝盖想也知道是鸡同鸭讲。他紧咬牙关,强行按捺住怒火,只是极骄傲地、重重地冷笑了一声,扬鞭驰去,把那些人丢在脑后。

清谈之士们呆在原地。按理说,他们所声讨的人不敢辩驳,只能装聋作哑,应该是己方胜了,大家应该击掌相庆、高呼正义才是。但,刘备这不言不语的一走,却把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摆在了清谈之士们的面前:倘若刘备就是不理睬他们,他们又能把他怎么样?大家口中喃喃不绝地骂着,一时不知所措,只得用眼睛互相踅摸,试图从旁人脸上找到下一步行动的方向。

刘备来到唐夫人家时,她正在院墙外边。这条街平时颇热闹,此刻却门可罗雀,除了唐夫人之外一个人影也不见。要说原因,大概是因为原本干净雅致的青石砖墙上,现在写满了斗大的墨字。字迹龙飞凤舞,甚是洒脱漂亮,然而看其内容,则尽是“荡妇”“下流无耻”“滚出益州”等等难听的言语。唐夫人脚边放着一桶水,手中持着布巾,正伸展着她修长的手臂,仔细地、一点一点地擦去那些字迹。

看到这副情景,刘备一愣,随即心头一股更加猛烈的怒火直冒上来。他几乎想要转身回去,将如此欺负人的恶徒一个个杀了,然而看着唐夫人那在高墙下显得更加纤弱的背影,他又想起了自己的来意。于是刘备走上前去,轻轻握住唐夫人的右手,帮她擦去了几个因为太高而够不到的字。

唐夫人转过头来,温和的眼睛中现出一丝笑意。她俯身将布巾扔回了水桶,随即伸手请他入内。刘备微笑道:“我不急着走,一起干完了活再说话也是可以的?”

唐夫人慢慢眨了两下眼睛,道:“即使全部擦掉了,夜里又会来写上。再说,我也不在意他们写什么,还是说话要紧。”

刘备哈哈一笑,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内,唐夫人摆上茶果,在主位上坐下,静静地等待他开口。刘备拿了个李子在手里把玩,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唐夫人,说实话这事让我很惊讶,相识这么多年,我竟然不知道您是……”

唐夫人默然望着窗外,没有应声。刘备自己笑了笑,把没说完的话揭了过去,问道:“以您身份,本可以上表朝廷,尊为王妃,却为何这么多年来要跟着我辗转四方呢?”

“刘使君,”唐夫人平静地接口,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过来,“您也有过很多次安度余生的机会,至少可以留在许都朝中,做个受人尊敬的官儿,您为什么要走呢?”

“许都……”刘备哑然,过了半晌才道,“那不是我心中所愿。”

“那么,得到弘农王妃之名,像座神主般被供奉在高台上,像只鸟雀般被豢养在笼子里,也不是我之所愿。”唐夫人的话语如清凉的溪水在阁室中静静流淌。

说到这里,她稍顿了顿,然后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她仿佛看到十八岁前的自己,在那般明媚的阳光下荡着秋千,或是和女伴一同赏花斗草,无忧无虑地嬉乐,笑着,唱着。

当初进入宫掖,是父亲的主张;成为弘农王的妻子,则是灵思皇后和王上本人的意思。但王上是个极可爱的人。他们同岁,又都喜欢诗书、琴乐,两人一起生活的日子虽然短暂,但实在很快乐。他因为毒酒的效力倒在地上的时候,唐夫人感到她把自己一生中强烈的感情都耗尽了。

前两日,有士人找上门来,责骂她背弃了和弘农王的约定。的确,王上晏驾之前,曾特意嘱咐过她不要改嫁。当时在场的人们都沉浸在即将目睹一位年轻人失去性命的悲伤中,她也感到不可能再有第二个如此喜欢的人了,所以心里没有半点拒绝的念头。

后来她在郾城见到了刘备。列位读者,虽然作者笔力有限,或许未能展现历史人物的丰采,但您也知道,那不是一个让人能够轻易忘却的人。他对唐夫人说,你别去想你的父亲,也别去想那已经去世的人,多听听自己内心的声音吧……

唐夫人听了。然后,她就从日渐坍圮的家乡走了出来,在茫茫世间流浪了二十年。

现在他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这个被有意回避了多年的问题: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唐夫人的眼光转回刘备身上,神色变得柔和。她对这个人的感情和对弘农王当然是不一样的;在和刘备相处的时间里,没有狂喜,没有伤感,也没有来势汹汹的心痛。固然有可能是她已失去了产生这些感情的能力,不过,这个人对她来说依然是特殊的。她想要知道他的消息,想要知道他平安无恙,想要知道他还在他的路上。知道这些仿佛能让她平淡的内心有一丝甜意——世上的确不会再有第二个弘农王,可也不会有第二个刘备了。

“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或许应该是‘因为我是喜欢您的’吧。”她看着面前这个微微显得局促的人,眼中流动着柔软的情意,含笑说道。她的话语没有一丝滞涩,嗓音不高不低,依然那么平和,与闲聊家常没有什么两样,只是脸颊晕出了一点浅浅的粉色。“那么使君您呢?您可以结亲的对象自然不止我一个人,现下大家都知道我是弘农王的妻子了,您要怎么办呢?”

唐夫人的话让刘备久违地感到有些害羞,脸上发起热来,同时又感到一股暖暖的振奋的力量涌进自己心田。他再也没有半分疑问,双眼闪烁着明亮的光彩,直起身体,将手放在膝盖上,笑道:“我想娶的是您,和已经死去的人没有关系。外面那些人尽管非议,要问他究竟为什么,他除了会高喊‘礼义廉耻’,也说不出什么令人信服的话来。这个答案,比您的‘或许是因为喜欢’可差得远了。”

“那么,就不管他们怎么非议了吗?”唐夫人眨着眼睛,含笑相问。

刘备一仰头,朗声笑了起来。

“听蛤蟆叫唤,还不过河了?”

列位读者,于是他们就过河了。

最后,虽然是套路,但哪个作者不想写写这样的结局呢?所以,还是让我说出这句俗套的言语吧——从此以后,他们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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